第四十章 斷情

空蕩蕩的大殿裏，到處都是華美的垂幔。垂幔盡頭，烏明珠一身珠紅錦衣，明艷如璀粲的明珠光彩照人。她隨意地靠在軟軟的闊椅中，微垂着眼帘。舉手投足，就算只是靜靜地坐着，也流露出雍榮華貴的氣質。

這是一處被廢棄的行宮，荒涼偏僻。雖然外表破敗不堪，到處都是坍塌地宮牆，蔓生的荒草。又有誰知道，其中的華貴輝煌不曾減少分毫？又有誰知道，這裏每日所上演的是如何一幕？

葉楚隨着紀笑晨穿過破敗的宮門，踏過倒於地上的宮燈石柱，繞過殘缺的宮牆，一直走至行宮深處，來到了一座宮殿前。到了宮殿，紀笑晨停了下來，禁忌般的，噤聲默然。

向葉楚作了個請的手勢，他便恭順地退了出去。

葉楚沒有猶豫，穿過重重垂幔，一直向宮殿深處走去。空寂的宮殿中回蕩着她的腳步聲，一聲聲，延至深處。經過無數盞琉璃銅燈，她終於見到了深處，坐於帝椅上的烏明珠。

還是那般的高不可攀，葉楚停了下來。

烏明珠微微抬起眼來，望向葉楚，眼角帶着濃濃的疲倦，道：“你來了。”

“我來了。”葉楚答道。

“很好。”烏明珠向里靠了靠，又道：“我等你很久了。”

葉楚直視於她，沒有說話。她同樣也等了很久了。

“為什麼囚禁我？”

一陣沉默之後，葉楚先問道。

烏明珠安靜地道：“想知道，就跟我來。”她說著，起身走下了帝椅，向一側走去。那裏有一面牆，她立在牆邊，伸手在牆上按了一下，然後，就見從牆中間，一塊牆向上收去，很快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入口，她就走了進去。

玄梯一直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平地，甬道一直向里延伸着。葉楚跟在烏明珠身後走着，空蕩蕩的地道內迴響着她們的足音，如敲在心頭的鼓點。

無數亮起的火把，將她們的身影長長地拖在身後，陰森而詭異。

前方出現一片寬廣的空地，十二根巨大的石柱，每根都有百米高，支撐着穹頂。無數的夜明珠嵌在頂部，地宮亮如白晝。空地的一端是九級台階，每級都長長地貫穿東西，或者是南北。

葉楚踏上石級，立於地宮之中，有種自身渺小的感覺，如螻蟻般，匍匐於地，又在瞻仰着什麼？

宏偉的地宮甚至比地上的行宮更加壯觀，穿過了重重宮門，烏明珠停了下來，葉楚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烏明珠轉過身來，直視葉楚。葉楚知道此時烏明珠要攤牌了，安靜地等待着。

“在見到他之前，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死，二，他死。”

“他是誰？”葉楚覺得應該是藍若流，畢竟第一次見到烏明珠的時候，她是藍若流的太子妃，只是如今他已不是太子，那麼她還是太子妃么？可是她曾經已經是太子妃了，為何還要將自己牽連在內？葉楚一團霧水。

烏明珠雙眸間灌滿了紛揚的風雪，帶着一絲凄然道：“君天心。”

葉楚愕然！居然是他？！

也只是一時地失神，葉楚笑道：“為何？”

烏明珠緊緊地直視着葉楚，彷彿要將她吞噬，道：“他——愛——你。”

葉楚又是一愣，“他愛我？”

“不錯。”

“可是我不愛他。”葉楚的心被自己的話劃了一道口子，血淋淋地痛。

“但是他愛你。”烏明珠似是鬆了口氣，可是眼中盛滿了嘲諷。是在嘲笑君天心一廂情願么？可知最該被嘲笑的是自欺欺人的葉楚。

“我與他又有何干？”

烏明珠一嗤，凄然地笑了，“不錯，你又與他何干？”這話像是在問自己，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執着。可是每當看到本該屬於自己的玩物卻在思念着另一個人，又讓她怎能快活？

“或許你應該感動。”那麼她呢？是不是應該恨？烏明珠不再說什麼，轉身打開了緊閉的殿門。

空蕩蕩的宮殿內，一片黝黑，沒有光，未知的黑暗不知延伸到了哪裏。

踏在玄武石板上的腳步聲格外的清晰，如心跳，一聲聲的敲擊在耳邊。跟在烏明珠身後，葉楚稍一遲疑還是走了進去，被黑暗吞沒，沒有光，她看不到前路，只有如雷鼓的心跳時刻陪伴着她。

一下下的數着腳步聲，葉楚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就算知道他愛自己又如何？她不是早已決定離開了么？怎能如此容易的動搖？

儘管她一遍遍地催眠自己，練習冷情，可是適應了黑暗之後，朦朧中，當她看到空曠的宮殿中心，一個用來囚禁野獸的鐵籠子中，那個依稀出現在她夢中的身影時，還是忍不住心痛。

他就這樣被囚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被一個愛上他卻得不到他的人，而她也將在他凄涼悲慘之上再潑上一盆冷水！

葉楚忍着心中的巨痛，用她自欺欺人的堅強，將欲滾落的淚水吞了下去。她不可能與他在一起，就算知道他愛着自己，可是他們都有無法改變的現實。

在她的世界，她可以放棄一切跟隨他，天涯海角，浪跡天涯，可是現在的他們，如被鐵鏈捆綁住的木偶，而別一頭，被牢牢牽在別人的手中。

他們是不可能得到自由的，他們的天並不屬於自己。

忍着心酸的淚水，葉楚笑道：“你的狗還沒馴服么？”她的笑容很燦爛，可是心卻在哭泣。她只能如此的冷言諷刺，才能令他恨自己，放棄自己。這樣對誰都好。

這就是她的愛情，當得到時，不得不放棄。

囚籠中，君天心蜷縮的身體顫動了一下，緩緩地坐了起來。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多少次在思念中迴響，此時就站在他咫尺之外，可是他沒有抬頭，一直注視着他放在腿上的雙手，也或許什麼也沒看，只是低垂着頭。

烏明珠看了看冷漠的葉楚，又望向一言不發沉默着的君天心，道：“你可真是冷情，可知他為你吃了多少苦頭？”

葉楚知道她是在試探自己，她不知道烏明珠如何對待君天心的，可是從他頹然的氣息，她知道一定不好受，她的心又痛了，卻只是笑了笑，“與我何干？”

她話音未落，囚籠中的君天心抬頭望向她，眼眸深處有着愕然與驚訝。也只是剎那，他又垂下了頭，無聲笑了笑，苦澀回味在口齒之間，別樣的酸楚，“放了她。我……答應你。”

烏明珠卻是一愣，她用了無數方法迫君天心同意，他自始至終也不願屈服，而此時卻如此輕易地出口答應，她一時還無法相信，不由再次確認道：“你答應？”

君天心沒有遲疑，點頭道：“是。”

烏明珠笑了，開心地笑了，“好。”

她轉身，離開。葉楚遲疑了許久，最後只是深深地凝望一眼，跟了出去，將她曾經深愛，此時不得不放棄的愛人留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她的心，已被剜去了。

宮殿的大門再次合起，如她緊閉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