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青天1
明鏡高懸下,驚堂案牘前。
修長的指撫過文書,柔韌的筆劃出墨痕,年輕的大人不知疲倦,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姓名。
他們如同過往的姜笙,被惡意丟棄,被無辜拋下,無奈選擇流浪。
他們沒有身份,不能做工,靠乞討為生。
可憐弱小如姜笙,蠻橫無理如龐大山,也都只是失去選擇的孩子罷了。
當官府伸出援手,大半人都會感激涕零,藉著這一臂之力,擺脫流浪兒的身份。
昔日許默任斜陽縣師爺,就曾實施過這一策。
如今回到安水郡,他以安水郡守的身份,帶着愈發完善的謀略,在整個安水郡內,如火如荼地展開。
“大人,已經夜半三更了,還是趕緊休息吧。”師爺淚眼迷濛地打着哈欠,“明日百姓又要帶着雞毛蒜皮的事情告府衙,事情多着呢。”
許默無奈一笑,落筆於案。
直到真正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才深知父母官不易,明白青天大老爺不好做。
過於兇狠嚴厲,百姓苦不堪言,有冤難訴。
過於平易近人,百姓歡喜熱烈,但也會拿着各種各樣的小案子找上門來。
張大嬸家的雞被牛二叔家的狗吃了,都要到府衙打一架。
劉三叔的兒媳婦跟他父親的侄子的兒子有首尾,也要來府衙打一架。
明明是森嚴威武的衙門,硬是鬧騰成了村口菜市場。
說起來當年許縣令也是如此,受百姓愛戴,為百姓忙碌,堪稱鞠躬盡瘁。
只是父親僅管控一縣,許默卻要掌管整個郡城,實在做不到事必躬親。
“師爺快別看戲了。”他擺擺手,“給流浪乞兒戶口的事情更為重要,家長里短的瑣碎事情,還是盡量不要進府衙了。”
“那怎麼行。”師爺是今年的舉人,不過二十來歲,“大家可是點着名的,就要許郡守處理事情。”
有些時候啊,這百姓的愛戴,還真是沉重。
父親留下的指引已經走到盡頭,餘下人生只能靠着自己摸索。
許默嘗試過讓衙役去處理,可五大三粗的武夫根本不會講理,最多舉起長刀唬人。
他又讓文人做說客,三寸不爛之舌很好用,對上蠻不講理的婦人也只剩傻眼。
縱觀整個郡城,能夠有勇有謀,有理有據的人,找不出一手的指數。
更何談,為府衙所用。
郡城終究不是豐京,收攬不了各地人才,也沒有科舉作為篩選途徑。
哪怕小五弟的治國之才,在這裏也發揮不出餘地。
“罷了罷了。”許默苦笑,“繼續在郡城裏進行尋找,事情先由我親自處理着。”
只是流浪兒的事情就得挑燈處理,勞累不談,傷身難免。
兩人收拾妥當,吹熄燭火,提着燈籠推門。
府衙內月光幽幽,站着個婷婷少女,手裏還捧着兩碗粥茶。
好不容易等到人,她雙目明亮,聲音清脆如鈴,“大哥,師爺,你們總算忙完了,快喝兩口粥茶解解乏,要休息了。”
“江姑娘。”師爺又驚又喜,“在這外頭等了多久,怎麼不進去坐着,更深露重當心身子,還特意送來粥茶,真是有心了。”
他行了個禮,又鄭重接過,言辭中都是感激。
被擠在後頭的許默,“……”
“你們為流浪兒的事情都辛苦了,我不過是送些粥茶,算不了什麼。”姜笙抿着嘴笑,逐漸顯露出大姑娘的模樣。
師爺的雙目愈發灼灼,掌心裏的粥茶都跟着滾燙。
許默再忍耐不住,以拳抵唇,發出提醒的輕咳:咳咳,咳咳咳。
他上前擋在兩人中間,語氣不容置疑,“師爺要走了,妹妹跟我回家。”
燈籠在前面帶路,兩兄妹轉入郡守府。
“大哥你這些天好生忙碌,二哥也不在家,三哥鎮守邊疆,四哥沒事就出診,就留我一個人在家。”姜笙撕去偽裝,嘰嘰喳喳如同小鳥。
“我閑來無事又創辦兩家作坊,只是這次招收的長工里有個姨姨很奇怪,總是動不動偷懶,借口自己日子苦,天天躲在角落裏抹眼淚,就是不幹活。”
“其他的姑姑姨姨都覺得她不容易,對她多番忍讓,我跟翠兒嬸偷偷商量過,覺得她像在利用我們的善良,倚弱賣弱,就決定將她解僱,可是你知道嗎大哥,她居然在作坊門口罵我,說我欺負老百姓。”
情至憤處,姜笙叉起腰,“誰欺負她了?我要是真欺負她,她還能在作坊門口又蹦又跳?我那麼多哥哥,隨便拎出來一個,就能嚇死她。”
許默帶着笑意頷首,“後來怎麼解決的?”
“哎呀,你怎麼知道解決了?”姜笙吃了一驚,“是翠兒嬸幫的忙,她前些年吃夠了婆婆的苦,最討厭別人無理耍橫,擼起袖子在作坊門口一頓罵,再把所有事情梳理清楚,那姨姨就灰溜溜地跑了。”
果然惡人還需惡氣磨。
就像鄰里之間的瑣事情,五大三粗的武夫講不清楚,纖細柔弱的文人對付不了,那要是換成能吵能罵的兇悍婦人呢。
這世間聰明的女子不在少數,她們上能開店掙錢,下能吵嚷罵街,對付雜事堪稱信手拈來。
倘若科舉也允女子參加,倘若官場也允女子躋身,不知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可惜了,嬸兒只是個嬸兒,有時候覺得她要是男兒身,恐怕比張叔要優秀得多。”姜笙發出最後的感慨。
許默的眼角突然被蟄疼,他不能改變大渝王朝的民風,也沒有辦法讓女子屹立於朝堂,他甚至不如妹妹做得多。
也許這就是男子與女子的思維差異,在不同的處境上,永遠無法體諒對方。
但現在,他想做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賦予部分女子,真正的權力。
也許微小,也許難察,卻是他能夠做到的,艱難前路上的第一大步。
“姜笙。”許默微笑,“有件事情,我需要翠兒嬸和作坊的姑姑姨姨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