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奴婢中元
姜余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宮的,整個人渾渾噩噩地站在宮門口,看到身後高高的宮牆,看着大街上的人來人往,一切好像是在夢境一般。
她多希望這一切是夢,多希望自己不是那個因為自己的臆想而操縱別人的惡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彷彿上面沾滿鮮血。
“姜余歡。”
晃神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機械地轉動着腦袋。
她看到一輛馬車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從模糊漸漸清晰。
馬車上掛着“端陽郡王府”的木牌。
車簾掀開,傅蒔楦正坐在裏面。
六一跳下馬車,對着姜余歡道:“姜侍妾,上車吧。”
姜余歡愣愣地點頭,抬腳想要跨上馬車,卻發現腿不夠長,六一也沒有給她準備台階的意思,於是手腳並用往上爬。
剛坐下,馬車就重新動起來。
車廂內鴉雀無聲,走了一段路程后,姜余歡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能和我說說素敏郡主,皇后,太后還有太妃原本是什麼樣嗎?”
傅蒔楦聞言嗤笑,“現在不怕我騙你了?”
姜余歡搖搖頭。
素敏郡主的事她當時便覺得不對,只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來不及深思。
從皇后那裏出來,她便把自己遇到過的人和事細細想了一遍。
素敏郡主在郡王府的花園哭得那樣傷心,與她飛揚跋扈的樣子截然不同。
在無外人的地方,她分明就是一個善良懂事的小姑娘。
可一旦外人在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要知道素敏郡主在她書里可謂是惡毒女配,能活這麼久也是因為她的母親是長公主,先帝的姐姐。
但她也因為挑釁女主寧素,而受到過懲罰,一直到新帝登基都沒再出現。
宴會的人由傅蒔楦邀請,那傅蒔楦邀請的人必然有利於傅蒔楦的說法。
她也想懷疑素敏郡主是傅蒔楦安排的人,只是素敏郡主蹲着大哭時的樣子不似作假,面對外人那囂張狠辣的模樣也毫無演戲破綻。
她碰到素敏郡主在無人的角落哭泣十分巧合,不像是傅蒔楦安排。
再說英國公夫人、太后、太妃,這些人不可能都和傅蒔楦是同一陣線,更不可能配合傅蒔楦演戲。
英國公夫人對外的性子如書中所寫一般,但在英國公府她一直在裝,姜余歡也摸不清她本身是個什麼性子。
太后和太妃,一個心機深沉戴着面具說話,一個表面正常實則病得不輕。
還有寧素,沒有端莊大氣,機智聰敏,更像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子。
或許因為是她選定的女主角,她的心裏和她有着某種聯繫。
寧素所說的話,她做不到去懷疑。
事實擺在眼前,哪怕傅蒔楦是有意讓她看到她們不一樣的面,她也不會再去懷疑傅蒔楦作假。
“素敏的父親早亡,長公主那段時間傷心過度無暇顧及她,以至於素敏說話時間晚。因此,沒少受欺負。”
“郡主也會被欺負?”
皇權之下,階級森嚴,怎麼會?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親國戚。長公主雖是父皇的姐姐,但沒什麼權利,夫家也不是什麼大家族。京城裏看人下菜碟的比比皆是,父皇也不可能隨時為自己的姐姐撐腰。”
這也說得通,姜余歡點點頭,“繼續。”
“長公主知道她受欺負后,找父皇要了暗衛用於保護素敏。素敏之後便很少有人欺負,不過膽小的性格一直沒變。但就在天寶二十六年……”傅蒔楦懶懶地掀起眼皮看向姜余歡,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她,“素敏突然變了個人一般,變得囂張跋扈,到處惹是生非。長公主憐惜她容易受人欺負,覺得這樣很好便沒加以管教。以至於後來犯下大錯,被關在府中不許出門,直到傅令奕登基才解禁。”
天寶二十六年,是她書中劇情開始的節點。
“你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
“素敏幼時被欺負曾經被我救下,她是什麼樣子我最清楚不過。姜余歡,若你有個整日粘着你的妹妹,忽然有一日對你惡語相向,你會是什麼感受?”
傅蒔楦被廢后,從前巴結他的人紛紛另投,有的甚至捧高踩低言語羞辱他。
素敏雖沒有任何黨派,但也這麼對過傅蒔楦。
姜余歡覺得她大概會失望會憤怒,會無可奈何。
曾經是最親的人,突然不明緣由地和敵人一般,有心修復關係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很絕望吧。
最後不得不遠離,如同陌生人一般。
“我……”姜余歡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喉嚨幹得發緊,她似乎欠下很多債,一些永遠無法彌補的債。
縱然如此,她心中依舊有解不開的謎。
她喉頭滾動,“你說的這些,我都信。但你怎麼解釋你們的名字,還有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都和我書中一模一樣。”
“你是在什麼契機寫下的這本書?”
“做夢。”
她寫書的前一個月總是能夢到傅蒔楦。
夢到傅蒔楦在為皇位謀划,夢到傅蒔楦做局將一個又一個障礙清除,夢到他殘忍的手段,還有面對別人求情時的冷然。
當時她就很排斥他的作風,所以在她整理夢裏的事件碎片時,便將傅蒔楦設定為一個炮灰,將男主傅令奕設定為一個有治國大材又溫潤如玉的人。
她從夢中獲取靈感,一步步完善大綱人物,最後寫成書。
哪裏會想到夢境、靈感,會成為砍向別人的刀。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有注意到傅蒔楦陰鷙的眼神,直到傅蒔楦開口,她才從回憶中抽離。
“姜余歡,我真想掐死你。”
傅蒔楦額頭的青筋暴起,雙眼佈滿冷意。
他的手彎曲成爪,卻只能放在身側動不得分毫。
姜余歡感受到切實的殺意,急忙將屁股挪到車廂口,戰戰兢兢道:“有字據約束,你動不了我。”
傅蒔楦當然知道,不然姜余歡也不可能現在還好好地坐着。
他咬着牙,壓着火氣百般忍耐,“就因為一場夢,就編造一本話本子出來控制所有人?”
“我……我並不知道我寫個小……話本子,就能控制你們。那於我而言,就只是一個夢,是我的創作來源……”
說到最後,姜余歡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低着頭不敢與傅蒔楦對視,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沒有字據的壓制,現在她會傷得多重。
“你夢中有我們的名字嗎?”
姜余歡偷摸地覷着傅蒔楦的手,“有你的,其他的都是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
當時她還覺得自己的小說有爆款像,從構思開始一切都無比順暢。
傅蒔楦平靜下來,手自然地放在腿上,姜余歡知道危機已經解除。
他道:“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名字,但這不是你的話本子是事實,你承認嗎?”
“我承認。”
“那現在是不是該履行諾言?還是你認為如今的局面很好,不用再改變?”
“不。”
若是之前她或許會這麼覺得,從家國穩定方面,她的控制未必不好。傅令奕不管私下如何,至少在政事上是個優秀的君王,大越朝只會越來越好。
可今天見過寧素,見過素敏郡主之後,她深刻地意識到,她們被控制后的悲哀。
她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她手裏的提線木偶,她們有資格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被她禁錮。
“我答應你的事會做到,但你要保證,解除控制后,不能因為權利鬥爭牽連無辜。”
話音剛落,馬車便停止搖晃。
傅蒔楦站起來,彎着身子往外走,經過姜余歡時,他頓了頓,譏諷道:“姜余歡,你真可笑。”
是啊,的確是挺可笑的。
姜余歡閉了閉眼,自嘲地笑了一下。
一開始牽連無辜的不就是她嗎?
她自認不是一個胸襟寬廣心懷大義的人,可她深知在這封建王朝,一旦有任何動蕩,受苦的還是底層的百姓。
她知道她沒有資格說那話,但她不了解傅蒔楦,不知道傅蒔楦為了奪權到底會做到什麼地步。
若因他的奪權導致百姓受苦,那她作為解除傅蒔楦控制的人就是罪魁禍首。
上一次犯錯,是她不知情,傷及無辜。
這一次,她會盡她所能避免悲劇。
她調整好情緒,起身下車。
外面已經不見傅蒔楦和六一的蹤影。
她回到府里,直奔景宣院。
走得匆忙,不小心和人撞上。
她肩膀一痛,捂着肩看向自己迎面撞上的人。
“你是……”
女子身着婢女的服飾,眉眼間英氣十足。
但今日傅蒔楦說府上的婢女都在院子裏時,姜余歡並沒有見過她。
“奴婢中元。”中元不卑不亢,甚至帶着一點傲氣。
“撞到你了,不好意思。”
中元眸光閃了閃,疏離道:“姑娘不必抱歉,若是無事,奴婢便先下去了。”
“嗯。”
姜余歡看着中元離去的背影,忽然一道靈光閃過。
她去到書房,卻被告知傅蒔楦在她的房間,又轉頭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傅蒔楦坐在桌前,桌上擺着筆墨紙硯,意思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