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匹馬雙刀
黃河東岸,夾岸秋風起。
塞外的天涼的更早,十月的秋風,裹着鵝毛大的塞雪,冷過中原臘月。
岸邊列陣,近水處是兩萬魏騎,依序牽馬先行上船,舟舟飛渡。
雪天裏,捧出一輪紅日,如燒天火,黃河夾岸氣蕭森。
軍陣後面,人頭攢動,人聲嘈雜。
劉裕披甲提刀,與魏主拓跋珪並馬而行。
拓跋珪怒罵中軍將領,道:
“陣后的漢人,是哪個軍將在看着?這一陣的吵鬧,漢人是要營嘯嗎!”
“回陛下:陣后是六鎮的漢軍,他們看見騎兵先行渡河,擔心落後來不及上船,怕讓燕軍咬住。”
“寡人本來就沒打算讓這六鎮漢人渡河。”
拓跋珪冷笑道:
“從中軍帳裏帶一隊刀手去陣后看看,見到吵鬧叫喚的漢人,殺上一批,讓餘眾閉上嘴;”
“待會兒再留幾艘船,令兩幢弓兵殿後。等看見燕軍戰馬的揚塵,讓弓兵搭上羽箭,攆這些漢人衝過去擋住——把婦女帶走,不到車輪高的漢人小孩兒也扔上船;傳令六鎮的漢兵,打不退燕軍,就殺盡他們的婦孺……”
劉裕聞言大驚,驚中是懼。劉裕下馬跪地,急道:“陛下……”
“軍中只有一個統帥!”拓跋珪道,“那便是寡人!”
“劉裕,寡人知道你要說什麼。兵凶戰危,燕軍片刻就要追來,寡人沒功夫和你扯什麼胡漢之辯——史官何在?崔浩!”
陣前一名文官,慌忙下馬,“臣在!”
“寫!登國十年十月,五原郡南,黃河東岸,六鎮漢軍出擊燕兵;十萬漢人,為大魏忠勇赴死!”
東岸,二十裡外的雪原谷中,另有黃金鱗甲十萬,執矛拍馬。燕軍的馬蹄亂卷土塵,鱗甲映射紅日,大兵踏碎雪谷,把個原野鋪陳成二十里綿延金屑。
燕軍過了雪原谷,拆除谷后的冰橋,以示有前無後,一戰必須成功。慕容農為燕軍先鋒,戰前下令,今日軍中不生灶火:此戰誓滅北魏,待渡河后,入朔方郡,大饗三軍!
兩萬魏騎,皆已上船,只留了十餘只小舟等待弓兵。魏軍弓兵結成長陣,彎弓搭箭;六鎮的漢軍手持竹槍、耒耜,浩浩蕩蕩,排了大隊阻擋燕軍,到那後燕驕馬的蹄下,沒有選擇地送命。
大亂之秋,人命不如狗。
拓跋珪將要登船,下了馬,遙望雪原谷。拓跋珪身邊,環列大魏元從二十一將,劉裕在右,史官崔浩在左;魏軍使者張袞,持黑色旌節,侍立拓跋珪身後。
遠處燕軍騎陣嚴整,裹挾搬山倒海之勢,十萬金甲,映日衝殺而來。
拓跋珪手指燕軍麾蓋,麾蓋之下,雄立着一名燕將:這燕將外披赤狐裘,內套軟甲,身穿赭黃袍,袍上四爪龍的綉金。拓跋珪道:
“陣后那人,就是燕軍前鋒慕容農——後燕皇帝慕容垂的第三子。這慕容農,天下名將,寡人早晚必擒之!”
燕騎眼看沖入六鎮漢人的亂陣,勢同餓虎撲羊。
拓跋珪一言未畢,劉裕忍怒上馬;二十一魏將大驚,刀槍劍戟罩住了拓跋珪。
猛勒轡頭,黑馬奮蹄高舉。劉裕踹穩馬鐙,微一翻身,輕舒猿臂,提手便奪來了魏軍使者張袞的旌節。
“大哥!”
離岸一艘船上,蒯恩望岸大呼,背了長矛,扒着船欄就要跳入冰河,被孫處眾人緊緊摁住。
豎舉黑旌,催起黑馬;鐵鱗騅快,劉裕轉眼馳出六鎮漢軍之前。十萬燕騎,一見魏國旌節,以為使者入陣求和,金甲皆避,讓出一條路來。
鐵馬疾馳,掠過陣后,狂奔到燕兵麾蓋五十步遠近。燕將慕容農左右,見劉裕馬速未減,情勢不對,也重重圍上慕容農身前。
麾下三十步,劉裕一把擲出黑旌,旌節破風,轉瞬捅死麾蓋前一員軍主。
手按刀環,拔出馬塵、駒影雙刀,鐵鱗騅見血而喜,四蹄刨地更快;燕兵騎陣里,劈波斬浪,倒海翻江一般,二十步,麾下炸雷巨響,劉裕一聲大喝:
“慕容農,納你命來!”
劉裕長刀掀翻四爪赭龍袍,下鐵鱗騅,短刀如電,一刀砍下後燕名將首級。剝了兜鍪,拽出髮辮,將人頭栓於黑馬馬尾,飛身上鞍,提刀回陣——這一衝二殺,只如唾手吹灰!
鱗騅驅馳,劉裕順風大呼:
“燕將已敗了!慕容農首級在此!”
十萬燕騎,人馬驚惶,紛紛掉轉馬頭:
逆流又是一陣衝殺。六鎮漢兵,眼見鐵馬如風,馬尾赫然是名將人頭,十萬漢兵,齊呼萬歲!
黃河中流,拓跋珪沉默立於舟上;
大雪忽急,劉裕策馬跳入岸邊泊船。
“風烈林殊闊,
雲低天益遼。
玉山擁霜谷,
冰河斷雪橋。
歸陣驅匹馬,
脫帽拭雙刀。
忽念丹徒路,
萬里一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