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首崖
廬山西峰，有一處絕崖得名龍首，拔地萬尺，下臨絕壑，宛如蒼龍昂首，飛舞天外。澗谷雲霧升騰時，便如騰雲駕空，遨遊太虛，又如乘龍探海，嬉戲波濤。
龍首山莊正是雄踞在這龍首崖之上。莊主楊銘妻族乃前朝宮廷築匠閻氏，百年前選廬山頂古石室舊址，歷經幾代大師雕琢成型。楊銘自成名后，在此開庄立派已有三十多年。
露重微寒，眾人自清晨隨楊槐一同上廬山，一路蒼翠嶙峋，山嵐雲霧，未及午時已快至山頂。此時石階規整，山道兩旁豎立不少削整石柱，高低不一，上刻各式圖紋。
一路上楊槐一被眾人包圍，李琰顧念着青玉吊墜，好不容易覷見空隙，快步走到楊槐一身側：“少莊主，我有事想要請教楊老莊。”
楊槐一聞言欠身，轉對李琰：“好說好說，昨日招呼不周，請李郎在莊上少留時日，在下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一旁呂楷軒聽見此話摺扇一收，眉顏舒展，靠近過來：“如此甚好，這樣在廬山上也不至於無趣。”
楊槐一笑道：“從前莊上到底是怠慢了，竟叫呂三爺覺得無趣。”
“龍首崖什麼都好，可是你們山上修練奔雷之法，終究殺伐凌人。但跟我說話又是客氣過頭，叫人覺得彆扭。”呂楷軒頓了一頓，瞧着李琰手上長劍又道，“昨日未曾看仔細，原來李少郎不僅衣料特別，這佩劍也是件稀罕物！”
“家父與令兄長八拜之交，呂三爺終究是輩分高些，禮敬些也是理所應當。”楊槐一也朝李琰佩劍看去，“槐一不用兵刃，看不出什麼，此劍可有特別之處？”
呂三少聚攏二人，掩扇壓低聲音道：“我曾在宮中見過名劍‘純鈞’，首柄莖格與此劍皆有相似，想來這也是柄古劍。”
“湛盧山早成絕唱，世間恐怕僅有赤鑄山莊對此能有些見解。可惜此番赤鑄山遇上變故，只是出了賀禮，秦大師不曾親至，只好日後再尋機會了。”楊槐一略微沉吟，“若真是寶物，李少郎可要低調些，切莫要引人注目。人心險惡，引來禍事可就不好了！”
正說話間，有人喊道：“快看！這便是龍首山莊！”
李琰昂首看去，只見山門嚴窄高聳，一道狹長山路進庄，怪石嶙峋，形勢險峻，彷彿龍口噴張。上面一塊平地西臨絕崖，雄立三進大殿，磅礴宏偉，椽檐橫飛，好似巨龍龍首。後庄建築鑿於崖壁立面，石殿連綿，通過天梯相接，沒入雲氣，宛如巨龍龍身。
整個山莊依山附石，渾然一體，宛若一頭巨龍盤旋雲端，吞霧吐息，正居高臨下凝望眾生。饒是修為深厚的高手，面對如此氣勢，也不禁觀之心中一撼。
主家早已恭候，一眾武林人士前殿拜庄，卸整禮品，進了大門，便來到內院壽堂。
內院古樸素雅，掛紅結綵，斗大“壽”字高掛，下方供着壽福春桃，福祿壽三尊石像賀立一旁。院中共擺了十數桌酒席，桌上鋪着梅紅壽緞，上面桃酒壽糕，碗筷俱全。
楊銘一身“五福捧壽”的團花緞衣，雖發須斑白，卻榮光煥發，正立於北首，向眾人拱手致禮。招呼眾人坐定，聲樂四起，院內一片笑語歡聲，喜氣融融。
剛一落座，李琰就注意到對面正襟危坐一位虯面大漢，眉宇冷峻，不怒自威，便向同在首桌的呂三少問道：“三，那位是誰？”
呂楷軒微微搖頭撇嘴：“如此粗壯漢子，我不識得！不過他身板挺直，多半練得一身硬功，或者是個常年帶盔穿甲的軍旅之人。”
這時，楊銘走進院中賀酒，庭中便都安靜下來。
只聽楊銘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老夫虛活七十，寥寥一生無所建樹，所幸諸位抬愛，慨賜老夫幾分薄面，不遠千里尊臨鄙府，老夫受恩，敬請眾豪俠共飲此杯。”
眾人紛紛起身，一同舉杯。
一杯飲罷，楊銘怒眉倒豎，環視一周：“聽聞近來江湖上不甚太平，北地武德司復興，數位江湖同道已遭暗算，如此危急存亡之時，我等豈可坐以待斃，任人魚肉？”
眾人回應喊道：“不錯！趙匡胤欺人太甚！”
“趙匡胤虎視眈眈，去年已在荊南停泊戰艦千艘，今兵鋒已露，不日就要侵我國土！“老壽星看了一眼那位虯面大漢，黯然繼言道:“我主已籌徵兵丁，嚴加操練。奈何廟堂之上，群臣結黨，傾軋爭權，棄社稷百姓於不顧。如今天作異象，各地妖魔頻現，只恐戰禍將近！”
眾人聽到這裏，不禁都哀嘆起來。
“此雖廟堂之事，然而大丈夫立身天地間，當以蒼生為命，何況我等習武之輩？此間正是作為之時，豈可苟藏山林江野？”楊銘回走幾步突然背身，慷慨奮揚，聲如洪雷，“承各位豪俠厚賜薄名，老夫斷然不能坐視北人侵我國土，魚肉百姓！國難在前，老夫有何顏面大辦壽宴，但願眾位英雄助我！”
此言一出，院內好漢們紛紛起身，拍刀舉劍，高聲喊道:
“唯老莊主馬首是瞻”
“楊老莊主儘管吩咐”
“萬死不辭”.....
一時間滿院激昂，就連一向淡然的呂三少也拍手稱好。
李琰受氛圍感染，也覺豪情高漲，不覺間也跟着站起身來，又隱隱覺得人群中總有幾道異樣眼光。
“眾英雄乃江湖豪傑，各負絕技。”楊銘高抬雙手撫寧眾人，一字一句重重又道，“老夫思慮，唯有舉派死士，入宮刺殺北朝皇帝，方可爭取時間。”
此話一出，滿庭唏噓。
酒宴伊始，便講刺殺北朝皇帝，叫這場酒還怎麼吃呢。
深入宮闈刺殺皇帝不是兒戲，與平常爭勇鬥狠不同，幾乎就是沒有活路的事。
“老夫預想舉選十數位死士入汴京皇宮行刺，老夫當仁不讓，先佔一個位置！若有各位英雄相助，老夫先代江南百姓敬此一杯！”楊銘見眾人竊語，端起一杯酒問道:“可有英雄願共謀大事？”
眾人聞語默然，院內立刻鴉雀無聲。
楊銘一飲而盡，又對眾人俯身拜了三拜。
李琰對這宋唐之爭聽得雲裏霧裏，見群情激昂一時蔫了下去，便向呂三少問道：“這個‘入汴京皇宮行刺’不是好事嗎？怎麼沒人願意去呢？可是很難？”
“若能事成，當真於江南是一樁大大好事！”呂三少手握摺扇，搖搖頭低聲回道：“不過九死一生之事，如何那麼容易決定？”
“九死尚有一生，有何懼哉？”李琰腦中忽然憶從前在某處看過的一句“雖九死其猶未悔”，當下轉身走出兩步，大聲道：“我李琰願往！”
院中本來靜默一片，這一聲坦誠磊落，定力十足，便如驚濤拍岸，響徹庭中。
雖然平淡一句，然而氣勢之強，瞬間壓震四方，不禁引來院中所有驚奇目光。
見此情形，楊銘轉身便朝李琰走去：“好，好，好！年紀輕輕，卻如此赤膽豪氣！可稱豪俠！老夫佩服！”
說話間李琰忽地耳根一動，眼中精光一過，側過身來，便向西邊看去。院中眾人目光都在李琰身上，見他突然轉身，便也順着他目光看去。
原來電光火石間，院西突然飛起一道人影，急甩一顆爆丸擲向楊銘後背。
雖說事起一瞬，出其不意，但要在龍首山莊，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暗算成名三十年、高居七大宗師之一的廬山楊銘，根本就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