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呂三少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虎頭圓臉,濃眉大眼,鬚髮橫張,一身粗布闊衫,狼腰熊背。
那漢子也不管他人目光,自顧用他沉厚聲音與邊上一個蒼髮老者說:“椅子剛坐熱,跟他打天下的功臣怕是被他一併趕回家了。聽說這歌功頌德的那趙普也被趕出了京城。”
蒼髮老者聞言撫須一笑,並不置可否。
四下座中卻一齊附和開來,有幾個嗓門大的已然哄了起來。
自北宋皇帝趙匡胤登基以來,四方征伐,勢如破竹,各路軍鎮紛紛臣服。
去年二月末,南漢歸降,這時除去北漢,大半中原已入趙匡胤手中。而此時長江以南,仍有南唐一國,已成趙匡胤喉間一根利刺。
此處江州卻是南唐國中一大州都,說書先生在南唐境內講北宋皇帝,也難怪惹得酒客們哄鬧。
李琰卻對此間百年國運浮沉聞所未聞,一時間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向那酒商問東問西。
那酒商本在鬱悶,東一嘴西一嘴答着,時而詫異問道:“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罷?”
有個年輕公子突然坐到李琰旁邊,掩扇在他耳邊細聲道:“那是我江南國主聖明,以闍婆、大食國貢品轉贈趙普,使他受賄事敗,才罷相遭逐。”
這公子約莫二十上下,朱唇白齒,眉目含笑,頭戴軟腳透額羅紗襆頭,身着五瓣海棠圓領白袍,手上一把青竹摺扇回搖生風。
李琰來了興趣,放下筷子問道:“江南國主?那是誰?”
“莫非,少郎連我國主也不知?這可奇了!奇了!有趣有趣!”那公子大奇之下,又笑道,“國主李唐正統,一目重瞳,天人之資,書畫音律、詩文詞曲,無所不通,可是大大有名呢!少郎果真不知?”
“不知便是不知,有何可瞞?他也姓李么?那倒是和我一個姓氏。”李琰搖搖頭疑道,“一目重瞳?一隻眼兩個瞳孔?當真?騙小孩的吧?”
那公子左右環視一下,又掩扇附到他耳邊:“當真!小生與國后遠有姻親,國主重瞳乃是親眼所見!”
李琰頓時:“那真奇了,來日若得空,我也去見見這個重瞳國主。”
“哈哈哈,少郎果真有趣!”那公子盯着李琰笑語盎然,“小生姓呂,表字楷軒,徽州人士,專好結交天下風流人材。少郎儀采俊秀,逸趣飄然,小生一見傾心,不知少郎如何稱呼?可願與小生義結金蘭?”
見李琰不答,以為他有所狐疑,呂楷軒便收起摺扇正聲道:“少郎莫疑,小生只是稀罕少郎一身古風漢服,又見衣料稀奇,小生家中也做布匹生意,這種料子見所未見,才來攀談幾句。”
說話間,呂楷軒忽然拿出一塊精巧玉環擺在李琰桌前,“小生家資略雄,家中商舵遍佈南北,少郎如不嫌棄,便請收下此物,暢通南北不說,來我家商行即可花銷全免。”
李琰道搖搖頭道:“我叫李琰,義結金蘭便罷了,不過,這個環我卻願收下。你說可以暢通南北,若過江時被江北那個什麼折博務阻攔,可能通過?”
“不結金蘭也無妨,無妨,那今後便以朋友相稱,哈哈哈。”呂楷軒笑道,“折博務專事商務,小生家裏可是大大有面子,他們必不敢阻攔!”
李琰聞言歡喜,拿起那玉環細看一下,便放到酒商面前:“喏,他說拿着這個便可過江。他贈了我,我便轉贈予你了。”
微胖酒商彷彿抓着救命稻草,驚喜非常,連忙倒出兩倍酒分給李琰和呂楷軒:“哎呀!救命恩人吶!這位可是金陵首富‘呂九城’呂家三少?在下鄂州徐仲,家中是做玉釀生意的,這個黃柑酒就是我家的,呂三爺若想與人結為金蘭,我可願意的!”
呂楷軒見李琰隨手就將玉環轉贈給了這個胖子,不禁瞪大雙眼,倒吸涼氣,想要伸手阻攔,不想徐仲眼疾手快,轉眼已收入囊中,看着徐仲一臉橫肉要與自己結拜,右手快將梨木桌面扣出洞來,硬生生擠出幾個字來:“不必了,徐老闆。”
那玉環是他祖公所留貴重信物,幾番想要與徐仲要回,又礙於面子不願開口。偏偏李琰風輕雲淡全然不在意,徐仲顧盼躲閃裝作無知無覺,呂楷軒躊躇一陣,終究長嘆一聲,強忍着淚水起身離開:“罷了,李少郎,後會有期。”
李琰起身鄭重拱手道:“後會有期,三!”
這時樓中早已哄鬧開來,說書老先生撫尺一拍,安撫下眾人哄鬧,朝那莽漢微微笑道:“這位壯士要這麼說,按照他北地律法,可是算欺君犯上,是要殺頭的!”
莽漢聞言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如何?那個什麼太祖皇帝做得,某家還說不得了?造反?他這皇帝,不是也造反來的嘛,你這段書辭,怎的沒講他兵反陳橋,黃袍加身的故事來?”
又有人喊道:“如今各地妖像亂生,去年中便有二日相觸的天象,如今又聽說洞庭湖、巫山口妖異頻出,正是天下大亂的光景,怕是他姓趙的也坐不久皇帝!不如哥幾個一齊,明個也去他北宋地面造個反來!”
只聽一個膚色發青的中年男子提聲道:“是啊!如這麼說,這樣天下英雄都叫他皇帝一個人做了,贛北地面、鄱陽湖上,誰不知道,這一帶的百姓幾十年來能免於戰亂水盜之苦,不都靠的是獨釣叟、龍首山莊與長刀門的庇護么。”
眾人一看,這人膚青長手,形貌奇特,便知道他是長刀門青木堂主陳青宇。
當下西角一個老者不屑笑道:“鄱陽獨釣叟高居天下高手榜五絕之位,廬山龍首山莊聞名天下,楊老莊主也身列七大宗師。你長刀門算個什麼鳥門派,還庇護百姓,不過就是潯陽江上的一夥水賊,二十年前被郭司徒人馬路過給順道收拾了,這才成了什麼長刀門,這些年也沒見你們幹什麼好事,還不儘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勾當。”
陳青宇膚色本就泛青,被他一氣之下,更是臉色鐵青,立馬提刀跳起身來:“姓謝的,你不在黑雲潭喂你的破鳥,跑到鄱陽地面上撒野,你是不是嫌活得太久了,想早點爬黃土裏去睡覺?”
陳青宇嚷着朝桌上重重一拍,那桌子應聲裂作幾段,桌上其他幾個刀客也都站了起來,各自擼起袖管,拍着腰刀。
老者也毫不示弱,站起身來。眾人這才看清:這老者一身黃錢黑衣,肩上立着一隻鷹隼,右手負后捏成爪狀,臂上黑氣呈作數只黑鷹之形,在他手臂上縈繞遊走,隱隱發出鷹鳥嘯叫。
這裝扮與功法,獨一無二,應是黑雲潭謝衣無疑。
謝衣不屑道:“怎麼,你長刀門仗着人多亮了兵刃,便要怕了你們是么?”
此話一出,局中大有劍拔弩張之勢。謝衣肩上黑鷹雙目炯炯,威俊凌人,直勾勾盯着陳青宇。
原先那莽漢一步跳將起身,三兩步走到近處,朝着謝衣道:“這位莫非就是‘雲潭神鷹’謝老前輩?”
謝衣看了一眼他腰間一對子午鴛鴦鉞,流光溢彩,抬手便道:“江湖朋友抬愛,老朽不敢當。壯士可是傳聞中獨身大鬧岳州大牢的柴大蟲?聞名不如相見,真是好英雄!”
陳青宇聞言眉目一橫,怒氣上頭,朝着壯漢喝道:“原來你就是柴寧!今兒一併來了正好,長刀門也有一筆賬要與你算!”
柴寧哈哈笑出聲來:“算賬?就憑你?你那鳥長刀門上下沒一個不是孬種!還好意思笑他趙家皇帝?他姓趙的棍打九州軍使,倒也算個英雄,你長刀門上下怕是找不出一個對手來。今個要不是頂着楊家的面子,大爺非要拔了你這個鳥窩門。”
見此間毆鬥之勢漸起,酒客們不僅沒人迴避,更是有幾個起鬨起來,紛紛朝這邊圍聚過來。
陳青宇聽得嘴也氣得歪了,又被眾人哄鬧抬激,不動手已是下不來檯面,當下踢飛條凳,猛然從腰間抽出寬刃長刀,迴環飛舞,便朝謝衣柴寧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