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白劍谷

引子一 白劍谷

天地作熔爐,造化為大冶。

人生煉獄中,惡往不可去。

山谷中火光漫天,熱氣蒸騰,天空中濃煙滾滾,黑雲遮月。滿目儘是屍骨,充耳全是慘叫。三窮兒雪中狂奔,雙眼發直,腦中嗡嗡一片空白:昨天還是一片祥和地,怎麼今夜已淪為煉獄中,難道真是自己咒死了所有人?

三日前...

大周顯德二年,夏。

卻說天山東頸,有座雄偉雪川,拔地千仞,形似銀龍橫卧,名喚冷龍嶺。其下某處,有片平闊山坳,南倚烏鞘嶺,北仰古浪峽,東進西傾,形如斜盆,勢似缽斛,深藏在綿延雪山之間。

時寅盡卯初,夜盡拂曉之際。山谷間暴風肆引,暗雪狂飛,山形壁影隱沒無蹤,伸手難見五指,舉目不辨四方。

蒼茫中有團光亮,宛如一隻無力黃螢,迎着狂風暴雪緩緩向前,隨時將被吞噬。

其實是盞裹在氅袍中玉石燈,正有一人拄杖拎燈獨行。

此人身上覆滿積雪,彎腰躬行,舉步維艱,走不多久便駐足舉燈,在雪幕中仔細分辨方位,偶爾取出懷中酒袋與羊腿,灌上一口燒心窩的烈酒,咬下一塊硬邦邦的羊肉,抖擻兩下,再繼續趕路。

山谷前段正對着古浪峽兩座萬仞絕壁,北風自峽間長驅直入,雖值盛暑,卻飛雪漫卷,寒氣砭骨。

從此處登山,真是千難萬難。

不過此谷卻有玄奧,頂着風雪緩行約莫兩個時辰,一旦過了風口,霎時便四宇寧和,再無呼嘯。

這時天光已亮,風雪漸止,晨霞輕飛,天青如洗,映得兩邊山頂白雪晶瑩,銀齒熠熠。谷間山勢癒合,地勢由寬入窄,去低見高,漸轉成條上坡的陡路。

趕路人放下兜帽,松解裹緊的皮氅,拂凈周身積雪,索性又脫下氅袍抖了起來。

去了罩袍,彪悍形貌便露將出來,此人身披灰襖,手執銅杖,軀長八尺有餘,虎腰熊背,體似豺狼。再看樣貌,其臉如黃蟹,寬額斜眉,眼窩深陷,隆鼻高顴,濃髭短須,分明是個西蕃人模樣,卻戴着頂襆頭,作個中原人打扮。

這彪漢本名蘇論乞嘉,另有個威震雍涼的中原名號:姓高名方乞,表字飛宗,人稱“囚龍杖”。

行走一陣,高飛宗從罩袍中放出石燈,揭開罩蓋,那燈芯遇上寒風,火苗晃了半晃,眨眼便滅了。收罷玉石燈,高飛宗拿出酒袋,咕咚兩口,才長長呼出一口白氣,不禁順勢打了兩個哆嗦,饒是他內力深厚,又使着龜息之法,也難禁得住這攜冰拌雪的狂風。

熬到此時風和雪寧,高飛宗更不耽誤,提起一口真氣,身形如飛,施展輕功踏雪上山,三兩步之後,雪上便再無印痕。

陡路越走越窄,最狹處不過三兩人寬,如此又飛奔一個時辰,路上積雪漸無。再行百步,兩側山勢豁然開朗,露出一片半塬半坡。

高飛宗未近坡前,便已放緩身形,轉作低步慢行。

此處深山腹地竟滿是青翠之意,更有田地莊稼,屋舍人煙,儼然是一處世外桃源。

未等盡觀,“颼颼”兩聲劍吟破空,兩道銀光隨之飛瀉而來。眨眼間,兩柄長劍在高飛宗身前五步直直地插進地面。

遙見兩人身着青衫白絛,腳踏雲底烏靴,衣袂飄飄,自兩邊峭壁上踏空飛下,不偏不倚,正好各自落在一支劍柄之上,劍身卻少有彎曲。青衫人身形挺拔,眉目清俊,右側一個仍在束髮,左邊已加了短冠。各執着劍鞘向高飛宗作了一揖:“來客請留步!”

原來兩側棕黑山壁上十丈高處,各嵌有一個木崗,這兩人便是從那裏翩然下落。

高飛宗頷首駐步,雙手持杖,身形微躬,恭敬一拜:“某家有禮!二位少郎煩為通報尊師,六穀高飛宗請拜!”

二人對望一眼,左邊少年翻身落地,抽劍入鞘:“高前輩大駕,恕未遠迎。還請前輩少等,容弟子回報!”

右邊那個腳下一蹬,劍身彎曲,身形乘着回彈之勢,回身直往坡上飛去,後腳一勾劍格,將劍從地上帶起,手上一接,便已入鞘。

高飛宗放眼望去,谷中形如平碗,中間低洼,四周各有緩坡,北坡地勢最廣,其上屋舍數十。東坡青梅陣陣,其間紅光隱隱,西坡白梅成圍,中間一口大池,半水半雪,南坡幾點紅梅,亂石凌立,插滿各式鐵劍,中間幾方良田種滿麥黍桑麻,黃梅引路。

高飛宗看了一圈,對那青衫弟子道:“還未請教少郎姓名,不知是劍聖第幾位高徒?”

青衫弟子拱手:“回前輩,弟子乃家師四徒。本家姓狄,單名珉,為避祖師名諱,恩師改名采,賜表字玉章。方才另一位是我五師弟,名為夏懷棠,也是恩師所賜。”

高飛宗微笑道:“果真名師出高徒,白劍谷真是人傑地靈!某家在河西地界行走多年,十數年前曾得幸隨劍聖拜謁谷中,當時不便相問,現想請教:正值盛夏時節,谷中梅花如何開得?”

狄玉章環視谷中:“前輩有所不知,每片林中兩種梅樹必相間栽植,臘梅旁必是一株夏梅,交替開花,是以終年不謝。青梅泡酒,白梅制脯,餘下全用雪水浸爛,作肥施還林間。聽聞太師祖初植時每坡不過能活二三株,百年來以果肥培植,才有今日此景。”

高飛宗聽得入神,頻頻點頭,偶露讚歎之聲。

狄玉章見狀,心下得意,稍起着頭接道:“若說講究,谷中一應事物均合以陰陽五行佈置,講究相生相剋之道。便說那鍛爐屬火,須木性相生,便置於東坡,飾以青梅,才好得上品精火,鍛得寶劍。若說不講究,因谷中人人好飲,為了便於取用,也到處都是酒廬酒窖。”

高飛宗聳眉瞠目,依言環視山谷,不時點頭,口稱受教,見狄玉章神色漸開,突然問道:“一別十餘載,不知尊師與夫人伉儷近來可還安康”

狄玉章聞言容光霎時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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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淵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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