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做傀儡
奉天殿上,群臣叩拜。
可是,他們叩拜的龍椅上卻空空如也。
在龍椅左側有一把椅子,上面坐着年僅兩歲的皇子朱見深,此時正瞪着兩隻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司禮監金英侍立一旁,手裏捧着兩封聖旨。
龍椅右側的椅子上坐着監國郕王朱祁鈺,身穿大紅蟒袍,面無表情,沉寂似水。
“聖旨!”
時辰已到,金英走上前來,群臣再次叩拜。
“朕惟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萬方,必立儲君,以正國本。皇長子見深天性仁孝,聰明睿智,今冊立為皇太子,爾文武群臣,其各勤乃職,輔贊皇太子,以成吾國之治。”
群臣先是口呼萬歲,然後叩拜皇太子。
朱祁鈺也站起身,對着自己這個兩歲的侄兒行君臣之禮。
金英清了清嗓子,打開第二封聖旨。
“朕以渺躬,嗣承大統,荷祖宗之靈,賴文武之輔,早獲安平,大命有歸。豈意郕王祁鈺,克勤克儉,乃宗室之英,因朕之御,特茲監國,以保祖宗之基,不至有失。”
群臣再次叩拜,口呼郕王千歲。
朱祁鈺端然接受,輕輕抬起手:“諸卿平身!”
孫太后心思極為縝密,推自己上監國位純屬無奈之舉,卻又時時刻刻提防自己。
若先立監國,再立太子,自己便可以從中作梗,讓這個太子立不上。
可是,兩封聖旨一併發出,如果不承認太子,就相當於不承認監國。
如此一來,自己雖然坐上監國位,卻只是個臨時大管家。
等到太子成年,便要退位交權,皇位仍留在廢物大哥那一脈。
哪怕他親手葬送了五十萬大軍,三朝基業毀於一旦,哪怕他現在四處叫門,丟盡了祖宗的臉,所有人仍奉他為正統,而自己,只是一名過客。
金英宣讀了兩份詔書之後,吩咐人抱着皇太子朱見深去了後宮,朝會正式開始。
自始至終,孫太后並未露面,可是,朱祁鈺很清楚,大殿中的一舉一動都在那個女人的監視之中,就比如說面前這個金英,就是孫太后的鐵杆走狗。
群臣肅立,禮部左侍郎楊善出列,大聲道:“啟稟殿下,本次朝會共計一百七十五人,因故曠闕者五十三人。”
朱祁鈺的注意力並不在曠闕的五十三人,而是禮部左侍郎楊善,因為此人可不簡單。
在大明朝,文官最看重出身,要想在朝廷中混到一官半職,至少要舉人功名,能站在這座大殿之上,就非進士不可,而楊善只是一名秀才。
此人早年追隨燕王,專司軍中紀律禮儀,只能說中規中矩,靠着左右逢源的處世方式熬了三十多年,一步一步干到禮部左侍郎。
土木堡之戰,楊善也在軍中,亂戰之際,無數文臣武將喪命,而他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竟然逃回京師,着實令人嘆服。
更加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人即將出使瓦剌,兩個肩膀扛着一張嘴,硬是忽悠瓦剌人把那位廢物大哥給放了回來。
如果要評價此人是否忠心,很難論斷,因為人的天性是趨利避害,誰給我足夠的好處,我就忠於誰。
朱祁鈺暗暗將此人記在心中,然後問道:“曠闕者為何人?”
楊善手持名冊,說道:“回稟殿下,這五十三人當中,有五十二人隨軍出征,已戰死沙場,還有一人乃是禮部尚書胡濙,胡尚書年事已高,近日舟車勞頓,舊疾發作,卧床告假。”
朱祁鈺眉頭微微皺起,差點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方才提及胡濙舟車勞頓,是因為他剛剛去了一趟襄陽。
此人乃五朝老臣,今年已經是七十五歲高齡,卻親自跑到襄陽,是因為要見一位很重要的人,襄王朱瞻墡。
襄王和先帝乃同母生,曾有兩次監國經歷,是有名的賢王。
因此,在廢物大哥被俘之後,孫太后第一個想到的是襄王,而不是自己。
說來說去,還是對自己不放心。
若襄王監國,一來處理朝政有經驗,二來,此人曾有機會染指皇權,卻沒有這麼做。
宣德十年,先帝駕崩,留下九歲的太子,主少則國疑,當時便有人建議,國賴長君,應當立襄王朱瞻墡為帝。
而朱瞻墡聽到這個消息,立即上書陳詞,表示自己無德無能,絕無覬覦皇位之意。
正因如此,歷經土木堡之變,孫太后再次想到這個小叔子,遂命禮部尚書胡濙取來襄王金符,召其入京。
可是,襄王仍不為所動,再次上書諫言,請立皇長子朱見深為太子,立郕王朱祁鈺監國,並招募勇智之士,迎回皇帝。
襄王是個老好人,不想參與皇權之爭,但是,其他人卻未必。
胡濙就是典型,此人乃宣德朝重臣,自認和襄王有些交情,如果能順利迎襄王入京,便可一躍成為當朝第一權臣。
朱祁鈺心中暗道,一把老骨頭了,不想着回家安度晚年,還在搞這些彎彎繞繞,是嫌命長嗎?
“胡尚書患的什麼病?”
楊善回道:“乃是喘鳴之症。”
“為何不去太醫院診治?”
“回殿下,此乃舊疾,而且病灶入體,只能延緩,無法根治。”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胡尚書的喘鳴之症很早就有了吧?”
“回殿下,從正統九年開始,胡尚書三次上書請辭,皆因此症,這些年來,都是帶病操勞。”
朱祁鈺緩緩點頭,道:“皇兄年少登基,須得有胡尚書這樣的重臣來分憂解難,君臣情深義重,相得益彰,真乃我大明之典範。”
楊善有些不解,卻也只能賠笑。
朱祁鈺繼續說道:“然而胡尚書操勞一生,卻身患重疾,本王甚憫之,想必皇兄也不忍其繼續飽受病痛之苦,不如賞賜些金銀,准其回鄉安享晚年。”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不過是告病沒來上朝,你就給人辭了?
這可是五朝重臣,而且,此去襄陽是孫太后的主意!
眾人感覺畫風有些不對,一個個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在他們原本的預料中,郕王只是個擺設而已,真正說了算的還是孫太后。
事實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監國第一天就敢對太后的人下手,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郕王嗎?
朱祁鈺看向眾人,問道:“諸卿覺得本王此舉是否妥當?”
眾人沉默不言,形勢尚且不明,還是不要過早下結論。
一旦站錯了隊,不但仕途堪憂,甚至有可能性命不保。
朱祁鈺見狀,繼續說道:“本王初登監國,經驗尚缺,若有不妥之處,還望諸卿多多指正。”
“臣以為……”
朱祁鈺循聲看去,說話之人正是楊善。
楊善話剛出口,卻看到朱祁鈺眼中那一縷冰冷的寒意,後面半句話不由得咽了回去。
“楊侍郎,你覺得如何?”
“……殿下體恤下臣,仁慈寬厚,乃國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