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稍稍的回憶
宋向文從小到大,對於開心的事情亦或是別人給予他的暖意,他都會牢記在心,但是別人對自己的不好或者是與別人之間的嫌隙,他轉天就忘得大差不差,過段時間就拋擲腦後。宋向文覺得這不是個壞事,最起碼這讓自己能夠少了很多煩惱,少了煩惱,自然也就能當作是多了快樂。從在校門口看到程鴻三個人一起來學校后,宋向文心裏恨過,他覺得是程鴻耍了他,其實從小到大,宋向文對於程鴻的脾氣總是摸不透,即使他能成為帶着幾個人玩的領頭羊,也會讓宋向文對他做的一些事心生不滿。原來在宋向文一年級的時候,學校的小賣部開始賣小風扇和對講機,都是放電池的。小風扇放上兩塊五號電池,風力不小,三個塑料片做的扇葉轉動,吹出來的風有一股淡淡的塑料味道,小風扇兩塊五一個。對講機就貴了,從十塊到二十塊不等。
宋向文的爺爺趕集用一個大的布包裝錢,布包就是老式的公文包。每次回到家,爺爺都把包倚靠在門後面,基本上要等趕過好幾個大集之後才會把裏面的錢清算一邊,趕了幾個大集,掙了多少錢早就忘了,宋向文就起了賊心。那時候他經常去爺爺家去玩,爺爺已經不教他識字了,所以都是奶奶帶着他去東河岸上溜達溜達,或者是在家裏,盤腿坐在炕上看電視,有的時候宋向文會做在入戶門的門檻上,摸摸奶奶家的小花狗毛毛,或者是站在雞窩前面看幾隻老母雞咯咯咯地找食吃。曾有一次,宋向文站在雞窩前面,他發現雞少了一隻,馬上就進屋告訴了奶奶,奶奶告訴他,那是母雞回窩裏下蛋去了。奶奶家的雞窩,在雞住的地方上面蓋上了一塊能夠活動的板子,掀開板子,就能看到雞睡覺休息的地方,也正是有了這個板子,奶奶才不用進到雞窩裏面就能拿母雞下的雞蛋。宋向文就走到板子前面,輕輕地掀起來,裏面正好卧着一隻母雞,像是沒看到宋向文,間歇性的發出兩聲咯咯咯地聲音,趴在地上,偶爾會動兩下。宋向文好奇,母雞是怎麼下蛋的,就把頭伸了進去,盯着母雞看,看了三分鐘,母雞還沒有起身,但是宋向文的手已經累了,扶不動打開的板子了,但是他真的很想看。於是,他就輕輕的板子蓋在了自己身上,把手空閑出來,不累了,就蓋着板子看母雞下蛋。雞窩裏面的味道,實在是讓人難以忘記,也不知道是雞屎的味道還是雞身上的味道,聞着怪噁心,但是習慣了,倒是也聞不到了。宋向文就怕在裏面,爺爺奶奶在屋裏面看電視,也沒管他,他就看了十多分鐘,才等到母雞起身,走了出去。在母雞卧着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淡黃色的,上面還沾着一些雞屎的雞蛋,宋向文拿到手裏,嘿,還是熱乎的,馬上跑進去給奶奶看。殊不知他的頭上、衣服上早就沾滿了雞毛,奶奶用玉米皮做的掃炕笤帚給宋向文把雞毛掃下來,才把雞蛋接過來放到飯櫥裏面的小籃子裏。
在奶奶家,宋向文是自由的,在家裏想幹什麼都可以,這就讓宋向文的賊心有了可乘之機。宋向文的爺爺奶奶是有午睡的習慣的,宋向文中午有精神,當然有精神,他腦子裏裝着計劃,不可能有絲毫困意的。趁着爺爺奶奶睡着,宋向文悄悄地爬下炕,穿上自己的鞋子,悄悄地就走到了門口,蹲下身,翻開爺爺的布包。布包是沒有拉鏈的,打開就是一包的錢,大部分都是一塊的,很少五塊十塊二十的,宋向文知道,這些大錢爺爺都是裝在衣服兜里的,放在包里,他也不放心。宋向文就輕輕地,從包裏面抽出來幾張一塊錢,他不敢多拿,拿多了他怕爺爺發掘,最多的一次,宋向文也就拿了六塊錢,是用來在學校的小賣部里買溜溜球的。他還自己不敢買,因為開小賣部的那一家,女人的爸媽就住在宋向文家的左前方,宋向文常常能看到他們回家,自己要是被看到花了這麼多錢,就死定了,所以他都是讓同學去代勞的。拿了錢,再躡手躡腳的走,宋向文看來簡直是天衣無縫的操作。
有了錢,他就可以去買小風扇了,兩塊五一個,宋向文斷斷續續的買了三個,都是不一樣的款式,但是原理都是一樣的,都需要電池。小風扇和對講機並不只在學校裏面的小賣部裏面有,有宋向文也不敢自己買,他買的是家長接送點那裏一個推着獨輪車的婦人賣的。這個婦人好像很懂學生們的心思,小小的獨輪車,上面裝着辣條玩具,每一樣都是學生的最愛。小風扇和對講機這種高端的玩具,也是她最先賣的,學校裏面的超市,是跟着才進的貨。這個婦人脾氣不好,惹得很多學生都罵她,學生們叫她“大胖老婆”,她也確實是胖。原來宋向文在劉立傑家拿到了一個遊戲幣,鋼鏰大小,是劉立傑給他的,他玩了兩天,就在想,這樣的遊戲幣,如果去買東西,他能看的出來嗎?說干就干,當天他就買了兩包辣條,婦人只是結果遊戲幣之後就放在了兜里,看都沒看。宋向文嘗到了甜頭,最蠢的一次,他拿着玩具紙幣,也是婦人賣的,裏面有個各種面額的紙幣,都是玩具紙幣,一眼看上去就是假的,但是顏色做的跟真的紙幣差不多,宋向文就把一張寫着五角的玩具紙幣,折成很小的一小塊,在某天中午上學校的時候,趁着人多遞到了婦人手上。但是宋向文不知道的是,他想的計策已經是高年級學生玩剩下的了,婦人結果宋向文的錢,眼睛瞪着宋向文,周圍圍了一圈學生,她不管,她看着宋向文說“這張是你給的是吧?”然後一層一層的把錢展開,每展開一下,宋向文的臉就紅了一分,到最後,他從氣呼呼地婦人手裏面接過來五毛玩具紙幣,嘴裏念叨着“中午從家裏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在為自己做最後的辯解。
三個小風扇,宋向文給了程鴻一個,給他的是最早買的,樣式不怎麼好看,當時就是為了隨大流,跟時髦買的,現在自己小風扇多了,就給了程鴻。程鴻是不買這種東西的,零花錢也很少,但是卻對這些東西的性能和樣式的細節了如指掌,說起來頭頭是道,好像真的是他擁有過一樣。曾經程鴻就在幾個人湊了一兩塊錢買辣條吃的時候說,自己吃了一種辣條,叫“楓橋夜泊”,那時候宋向文不知道這是一首古詩,程鴻說那種辣條比村子裏面所有的都好吃。宋向文也吹,他說他還吃過一種辣條叫“冬暖夏涼”,程鴻馬上就迎合“對對對,冬天吃着很熱乎,夏天吃着涼颼颼的。”宋向文還一直以為真的有這種,自己隨口說的而已。
有天晚上下學回家,在路上,程鴻說著自己班裏面有個人買了個卡丁車的對講機,在教室裏面說話,食堂後面都能聽到,很清楚。說著就攛掇宋向文和他一起買,說“二十二塊錢,咱們倆一人十一塊錢。”那天,孫奧是被爺爺接回去的,宋飛揚也被家長接了回去,李曉龍家裏管的嚴,不給他零花錢,他想買也買不了,程鴻就跟宋向文這樣說。宋向文一想“十一塊錢,分兩次從爺爺的包裏面拿出來,爺爺也看不到,而且自己現在還有幾塊錢放在自己的抽屜最裏面,還需要幾塊就夠了。”宋向文也看到了班級里有人買了對講機,雖然不是最貴的卡丁車類型,是手錶一樣的戴在手腕上的,但是離得老遠確確實實能挺清楚對方說的話,而且那個時候,整個學校里有對講機的可不多,自己有現成的地方能得到零花錢,為什麼不神氣一下子。宋向文就滿口答應了,還跟程鴻計算着一天攢一塊錢,兩個周之後提貨。
從那之後,宋向文就不花錢了,每個禮拜劉二姐還是會給宋向文幾塊錢,三四塊,兩三塊,以前他都是去學校就進了小賣部買零食,但是跟程鴻說好之後他就不去了,自己攢起來,放在家裏只有自己能夠找得到的地方。又找了一天,趁着爺爺奶奶午睡,宋向文又拿了六元錢,回自己家,打開自己的小金庫數一數,已經十二元了,剩下的就看程鴻的了。那天下午,寫完作業的宋向文去到了程鴻家,想着找他玩的時候順便問問程鴻攢了多少錢,雖說是每天都一起上下學,但是還真是沒有說過這個話題。宋向文剛剛用屁股把程鴻家的紅色大鐵門撞開,就看到程鴻和他的姐姐程飛從屋子裏面出來,穿上了外套,像是要出門,程飛還轉頭朝着屋子裏面喊了一聲,大概是她已經記住了該買什麼了。宋向文問程鴻“你去哪裏?”程鴻笑嘻嘻的說“上街,上超市買東西。”說著,晃了晃手裏的一元錢。“我爸爸給我一元錢零花錢。”當著程飛的面,宋向文不敢直接說對講機的事情,他怕程飛告訴程鴻的爸爸,那樣的話他們的計劃就該泡湯了。程鴻家門前的小衚衕並不寬,旁邊還是別人家菜園子的圍欄,伸出來的樹枝進一步把道路變窄,三個人就豎直向前走,程飛走在最前面,程鴻在中間。在衚衕裏面,宋向文伸手戳了戳程鴻,悄聲問“你的錢夠了嗎?怎麼還話了,你怎麼不攢着。”程鴻倒是不避諱,還是笑嘻嘻的,說“急什麼。”這可以說是程鴻的口頭禪了,在程鴻家裏玩程鴻爸媽讓他做點什麼的時候,程鴻就會習慣性的說“急什麼。”宋向文不太高興,就多問了一句“那你攢了多少了。”“沒攢,急什麼。”程鴻直愣愣的回答了他,還是笑嘻嘻的,高興着有一塊錢的零花錢,自己可以去買零食。
宋向文生氣了,倆人的計劃也就不歡而散了,慢慢的,宋向文對於程鴻吹過的牛都嗤之以鼻,對他說的大話都在心裏面否定,並不會直接說出來,畢竟他還是領頭羊。這也只是小學宋向文對程鴻的印象,但是到了初中,印象又變了一些,等到宋向文上大學,程鴻參加工作了,宋向文才徹底改變。原來人是會變得,原來三歲看老也並不是能夠概括所有的方面,小時候偷錢的宋向文,長大后就沒有偷過家裏的任何東西,小時候愛說大話,還不顧他人感受的程鴻,長大了,能夠在幾個人聚會的時候照顧好幾個弟弟,能夠向他們平靜的說工作和學習生涯的不同,能夠以一種過來人的身份,向宋向文訴說他眼中的世界。
程鴻的家裏,原本長着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槐樹,高到用杆子都夠不着槐花,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槐樹斷了,還好沒砸到房子,在院子裏面倒下來,沒有壓到任何能用的東西。程鴻的爸爸把比人粗的樹榦鋸斷,一塊一塊的靠在牆上放着,等着以後晒乾了,也能當柴火燒。那些多餘的樹枝和葉子,曾經是幾個人夢想中的遊樂場,他們穿梭在樹枝之間,捉迷藏,捉人,不亦樂乎。
後來,程鴻回老家了,回老家幫着爸爸照看桃園,宋向文再也沒見過他。在宋向文印象里,有記憶的和程鴻第一次見面是在四歲,劉二姐要出去工作,暫時把宋向文放在程鴻家裏。那天,程鴻的母親在房門門口用大鐵盆洗衣服,她把宋向文和程鴻兩個人放在了裝土豆用的竹筐里,兩個孩子出不來,她能放心的幹活。劉二姐告訴宋向文,宋向文沒出生的時候,程鴻一家就搬過來了,宋向文剛出生,劉二姐還給程鴻家送過雞蛋。兩個人第一次見面,要遠遠早於宋向文的印象。
十幾年之後,程鴻回老家之後,在外上大學的宋向文放假回家才知道這個消息,他們不常用微信聯繫,程鴻也沒有發任何動態。他專門去到程鴻家的門口,還是大紅門,透過門縫往裏面看,房門還是那樣的房門,粗大的槐樹沒有來得及燒,還是靠在那裏,也得十幾年了,拴狗的鏈子,被扔在了地上,栓過的小狗早就跟隨程鴻一家回了老家,曾經的,也都埋在了院子裏。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大門右邊的牆壁,上面有一段是光滑的,是程鴻踩着梯子,把插在上面的玻璃碴子砸掉的,牆上的玻璃碴子,也是防止賊進來的方法。大門樓子頂上,還是缺了一塊磚,小時候就這樣,程鴻他爸爸也不知道修修。
那年宋向文過生日,提前幾天,他給程鴻發過微信,“什麼時候回來?”程鴻沒有回,一直沒有,從那之後,他們沒再見過。
也許以後會見的吧?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