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又是一年

第十八章 又是一年

初一晚上開始,宋向文家就要開始吃中午和年夜裏的剩菜了,每年初一劉二姐都會做一大桌子菜招呼客人,客人吃不完,還會剩下很多,扔掉着實可惜,都是大魚大肉,而且農村人怎麼可能把剩菜倒掉呢。“冬天天冷,東西也壞不了,放鍋里蒸蒸慢慢吃唄。”劉二姐在晚上的飯桌上說起來。在宋向文的記憶裏面,過年的剩菜會吃大約三到五天,先清理掉的往往是宋向文愛吃的排骨、大蝦以及容易壞掉的海鮮之類的,炒雞肉越蒸味道越奇怪,而且還越來越柴,宋向文就不怎麼動筷子。在往常,炒雞肉也算得上是美食,但是這是過年,那麼多的剩菜,而且還有沒吃完的蛋糕,炒雞肉就顯得不是那麼顯眼了。

初一的電視機,一般都會播放春晚的回放,宋向文一家就一晚上看着重複的春晚,百無聊賴地嗑瓜子、吃晚飯。宋向文的幾個小夥伴過年之前會找到一起玩,但是過年的時候,程鴻的老家離宋庄很遠,宋飛揚父母都在家管他只會更加嚴格,孫奧家是他爺爺那一代搬到宋庄的,在宋庄沒有族親,過年雖然在宋庄,但是都是幾個族親一起。這樣一來,宋向文自己出去玩過於無聊,就只能在家裏看電視,晚上的白熾燈發出淡黃色的光,還真容易讓人變得急躁。這樣的情況,直到宋向文家買了電腦才得到改變。

初二一天,也還是在年裏面。在習俗裏面,過年從大年三十下午六點左右接年,要一直持續到初二晚上六點左右送年,接年的時間和送年的時間都不是固定的,每家可能都不一樣。宋向文曾經聽奶奶說過,過年的時候,在年裏面不能出門,會犯忌諱。也就是說一家人過年從接年開始到送年就不能出門了,更別談什麼串親戚,尤其要注意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回娘家的,會給娘家帶來不好的運氣。這一習俗卻在初一宋向文過生日的時候已經打破了,小時候的他對於神話故事和忌諱這一類的通常抱有一種與我無關的心態,理解不了,那就不管。雖然初一自己的親戚來到了自己家裏,但是每年初二宋向文家和親戚家都不會出門,一來是因為這一天要送年,如果出去串親戚耽誤別人不說自己說不定還匆匆忙忙的忙不過來,第二點肯定也有習俗的因素在裏面。這種傳統就是如此,它本身可能會隨着時代的改變在人們的意識中慢慢淡化,但總會以一種近乎潛意識的方式存在於人們的心底,無法抹去,等待人們需要使用或者需要一種心理上的認同時為人們所使用。原諒我拙劣的筆記無法徹底闡述內心的觀點,這也許就是紐帶,傳承了代代人,缺歷久彌新。

年初二一天,宋向文家就着剩下的飯菜吃了兩頓餃子,在細細簌簌的鞭炮聲中等到了下午。送完了年,就以為了這一年的節日在名義上已經過去。下午四點,劉二姐活好了面,剁好了餃子餡,把用了十幾年的巨大案板搬上炕,和宋婷一起忙活着包餃子。“媽,你怎麼不在三十那天都包完了呢,反正壞不了。”宋婷一邊用擀麵杖擀着餃子皮,一邊問着劉二姐,宋婷擀餃子皮的技術是跟劉二姐學的,左手擀,右手拿着餃子皮轉着,讓餃子皮勻稱。這種辦法宋向文一直學不會,他只會把麵糰放在案板上用擀麵杖壓過去。“接年餃子,過年餃子,送年餃子一定是要新的,要不怎麼能說新年新氣象。”劉二姐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在她還沒出嫁在劉庄做閨女的時候,自己的母親就是如此。她不記得自己是否問過自己的母親為何如此,應該沒問過吧,但是自己的閨女問了自己,這起碼說明自己的閨女比自己要聰明,腦子要靈活,劉二姐邊用筷子夾起來一小塊餃子餡,一邊琢磨着。

冬天裏,天黑黑得特別快,五點鐘,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黑白電視的感覺。五點出頭,零星的鞭炮聲從宋向文家南邊傳來,聽聲音有些遠,應該是臨近大街上的人家。宋向文住在北街的後邊,聽到的聲音很微弱,像坐在灶台前燒火時灶台里木頭燃燒發出的噼啪聲。就是這一段持續時間不長聲音也並不響亮的聲音,像是冬天夜裏的田野小路上有人家走親戚晚上回家打的手電,燈光像是被寒風吹散,很少有人會為其上心,但在漆黑的平原上卻那麼顯眼。宋庄在短短十分鐘后迎來了送年的序幕,人家彷彿聽信了第一聲爆竹的訊號,紛紛在門前的竹竿上掛上了這個年最後的一支鞭炮。灰色的引信呲出黃色的火光,紅色的爆竹皮屑散落一地,剛剛消散一些的炮仗味道又一次充斥空氣中。

六點,劉二姐早已經包完了餃子,她把案板上多餘的麵粉用手輕輕歸置到一起,再用手輕輕捧起來放到裝麵粉的不鏽鋼盆子裏,一次弄不幹凈,她一次次的捧,到最後用三個指頭捏着僅剩在案板上的麵粉,再把擀麵杖、鏟麵粉用的小鏟子一起,放到盆子裏面,端回到宋向文家最西側的小房間裏,放在了麵粉袋子上。案板用力拖出炕沿,轉到案板側面,用力豎起來,用手握住案板兩側將它提起離地十厘米,放到廚房飯櫥旁邊的牆面依靠穩。宋婷用已經使用多年的掃炕笤帚清掃下透過案板漏在炕上的麵粉。宋向文家也要開始送年了。

宋召華又卷了幾把紙錢,把飯櫥上面的蠟燭點上,並在屋子裏和院子裏的香爐裏面插上三柱香。再在每一個門口燒上紙錢,一年過去,年三十請回家過年的老祖宗也該回他們自己的家了。劉二姐已經把大鍋燒開水,用炒菜用的鏟子慢慢把蓋墊上的餃子輕輕推入水中,咕嘟咕嘟的水瞬間平息,彷彿它們等待的正是那一個個餃子。再用鏟子伸入水中輕輕撥弄,把下進水裏面的餃子退散開,讓它們不要粘連在一起。宋向文抱着從大舅劉明家帶回來的鞭炮中剩下的最後一掛,跟在宋召華的後面,看着父親忙碌着這一切。在那時,他覺得自己的父親做的事情好偉大,也只有自己的父親才能做,他總是想着什麼時候他也能做這樣的事情,但是那時候的他卻沒想到,等到他能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也就代表着自己長大了,更代表着自己的父親已經老了。燃燒紙錢的火光讓宋向文看的走了神,紙錢燃燒有一種特殊的味道,還會冒出黃煙,宋向文邊看邊在仔細琢磨這種味道是不是在哪裏聞到過。“往後靠靠,別點了鞭。”宋召華點燃一團紙錢放在地上,一面起身向著宋向文說到。宋向文往後靠了靠,等着最後一扇門前的紙燃燒殆盡,黃色的火苗熄滅,之前上呈現出紅色,它不像火那般持久,短短几秒鐘就消失,最後呈現出一觸就碎的黑色灰燼,冒着淡淡的灰色煙。

鞭炮帶繩套的一端被宋向文掛在了鐵鉤上,宋向文家放鞭炮不是用的竹竿,因為宋向文家住在衚衕頭上,好幾根粗粗的塑封電線從衚衕口拉過去,連接整條後街的電路。宋召華就找了一個已經壞掉的鎖,在鎖環上用他出去建房子用的鐵絲纏繞幾圈,最後彎成一個鉤子,再把鎖用一根紅色的繩子綁起來,將鎖扔過電線,讓繩子掛在電線上。放鞭炮的時候,先把鎖鉤位置放下來,把鞭炮掛上去,在拉緊繩子把鎖拽上去,像是滑輪一般。最後把繩子綁在門口的銀杏樹上,整個工序就完成了。宋婷曾經不止一次建議自己的爸爸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萬一鞭炮炸斷了電線,責任是他沒辦法承擔的。每次宋婷說,宋召華就笑着說“哪能炸斷,它不可能的事。”說了幾次,宋婷也煩了,就不是建議了,改成了責備的語氣,宋召華還是不以為意,好在一直沒有出現情況。

掛上了鞭炮,宋向文自覺地跑到了每次放鞭炮他都會跑的方向,遠遠地看着宋召華點燃引信然後轉身後撤。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宋召華的身後響起,火光像年夜裏一樣照耀着整條衚衕。一股炮仗味順着風鑽到宋向文的鼻腔里,宋向文使勁咳嗽了一聲。年夜裏是在上風口,送年風就換了個方向,本來宋向文很喜歡這種味道,每次聞到都很享受,但這次鞭炮邊燃燒邊吹過來,濃度直線上升,讓他十分不適應。捂着耳朵的雙手放下來,把衣領子拽了拽擋住鼻子,衣服里還有年前在澡堂用的香皂的味道,怪好聞,就是耳朵震得嗡嗡的,每次鞭炮聲音響起來眼睛就不自覺地一眨,鼻子不自覺地拱起來。

最後一個鞭炮炸裂開來,耳朵安靜了,眼睛不會刻意眨了,就是鼻子暫時不敢拿出來。宋向文和宋召華頂着吹過來的濃濃氣味,走到家門口,用腳踩滅了地上發紅的火星,保證不會點燃旁邊的柴火。宋向文的爺爺奶奶家是不放炮仗的,他們老兩口自己擺貢品過年,隨時幾點吃飯都要可以。宋向文進門的時候透過中間的矮牆往爺爺家看了一眼,黃色的燈光從玻璃偷出來,小院子裏的香爐裏面,香燃燒殆盡,應該是早早送年了。幾隻老母雞都進窩了,本來進窩就早,今晚劈里啪啦的聲響,肯定嚇得不敢出來了。宋召華拿起來放在門口的攔門棍,這也是宋向文那邊的習俗之一。接年之後,用一根木棍橫放在大門口的入戶門口,把壞運氣攔在門外,應該是這種意思吧,可能還能用來攔年獸。

進屋,劉二姐和宋婷已經坐在了炕上,小桌子上擺上了餃子和今晚新做的飯菜。睡覺蓋的被子已經鋪開,但是為了吃飯捲起來一部分堆在劉二姐身後。今晚不用拜年,宋向文拿着過生日沒喝完的飲料和兩個茶碗,劉二姐不愛喝甜的,每次只有在孩子非要讓她嘗嘗的時候才會小小的喝一口,再說一句“有什麼喝頭。”

今晚下的餃子有些多,宋向文盤子裏面剩下了四五個,應該是這兩天好飯吃多了,餃子都不愛吃。劉二姐催着宋召華把它們打掃乾淨,宋召華拒絕着把劉二姐端過來的餃子端回去,宋婷吃完飯依着窗檯看着電視裏面的小品。燈在他們斜上方發著光,蠟燭在飯櫥上發著光。

“打上今天,又是一年。”劉二姐收拾桌子的時候感慨道。對於她這麼一個半輩子生活在農村的人,過年無非就是去年的辛苦和今年辛苦的轉折,再穿插上短暫的休息。沒什麼太大的驚喜,一年一年的都是這麼過的,不麻木,但是也確實沒那麼大的興趣。最有興趣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年一年長大了,她的生活,越來越有盼頭了。

“哈哈,越來越有盼頭了。”“又是一年!”劉二姐邊刷碗邊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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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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