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人在天涯斷魂處
凌玄與傅紅雪站在夕陽下。
夕陽下卻好似只有傅紅雪一個人,天地間彷彿也只剩下他一個人。
回想起古龍老爺子書里的情景,與眼前景象一樣:
萬里荒寒,連夕陽都似已因寂寞而變了顏色,變成一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傅紅雪人也一樣。
手裏緊緊握着一把刀。
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以前凌玄不理解,蒼白與漆黑,怎麼就成為最接近死亡的顏色,怎麼又正是空虛與寂寞的極限。
找到傅紅雪,遇見這一幕,他似乎理解了。
傅紅雪來自神刀。
刀蕭瑟,人凄涼。
凌玄來自真武,卻沒有半點道士模樣。
一手酒葫蘆,一手叫花雞。
背上劍匣插着雙劍,一劍名“內”,一劍名“外”,雙劍合稱“內外聖王”。
他是穿越者,一個月前穿越成為真武的小道士,附帶一個“打卡系統”。
第一件要打卡的,是傅紅雪與燕南飛的鳳凰集之戰。
傅紅雪走路姿態怪異而奇特,左腳先往前邁一步,右腳再慢慢地跟上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艱苦。
是個瘸子。
傅紅雪已走過數不盡的路途,算不完的歷程,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一瘸一拐,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凌玄道:“傅大哥,你這樣走,要走到何時為止?”
傅紅雪道:“鳳凰集。”
凌玄道:“鳳凰集後面呢?停下么?”
他知道傅紅雪不會停,但他想問。
傅紅雪道:“死亡,就會停下。”
凌玄沉默。
天色更暗,眺望看去,看得見一點市鎮輪廓。
那是邊陲荒原中唯一的繁榮市鎮——鳳凰集。
鳳凰集就是傅紅雪尋找的死亡所在地。
也是凌玄的目的地。
這個世界荒誕,熟悉又陌生。
不止天涯·明月·刀。
古龍老爺子的作品,都擠在這個世界。
青龍會、神水宮、快活林、大旗門、神劍山莊、玩偶山莊……
不同作品勢力共存。
陸小鳳、葉開、李尋歡、西門吹雪、楚留香、謝曉峰……
不同作品人物同在。
這是,古龍的世界。
幾十戶店鋪人家的小鎮,街道不長也不寬。
世界上有無數個這樣的小鎮,簡陋的店鋪,廉價的貨物,善良的人,樸實的人。
唯一不同,鳳凰集有店鋪人家,卻已沒有人。
一個沒有。
沿着破敗房屋,驚醒牆角黑貓,它沒有機敏和靈活,貓眼沒有光,只有畏懼,好像是個人。
傅紅雪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災禍。
凌玄也不知道。
是青龍會?還是遼國?
誰知道呢?
這一切無法改變。
傅紅雪坐在酒館裏,凌玄陪他坐在酒館裏。
傅紅雪道:“陳家老店,陳年老酒。”
凌玄看去,殘破乾裂佈滿灰塵的招牌,就像老人的牙齒一樣,隱約看得見傅紅雪說的八個字。
天色已將近黑暗。
傅紅雪在等。
凌玄也在等。
等誰?
等燕南飛。
傅紅雪等他。
凌玄也等他。
一個等燕南飛帶來死亡。
一個等燕南飛幫他活着。
傅紅雪道:“一年前我來過,就在這。”
刀,拍在桌子上,沒有離手。
刀,不能離手。
別人可以,傅紅雪不能。
凌玄道:“一年前,我還沒來。”
不是鳳凰集,是這個世界。
傅紅雪不知道。
凌玄不在乎。
看着傅紅雪,凌玄在想,他在做什麼?
坐在髒亂凳子上,手搭着滿是灰塵的桌子。
懷念往事?
他會懷念么?
應該是在等待。
等待死亡?真的是死亡?
凌玄知道,傅紅雪不會死,或許在懷念,懷念一年前這地方發生過的,足以讓傅紅雪懷念的事。
夜色籠罩大地。
沒有燈,沒有燭,沒有火。
黑暗,只有黑暗。
凌玄要看不見傅紅雪了。
刀,是黑色。
衣服,是黑色。
頭髮,也是黑色。
傅紅雪好像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有蒼白的手,證明還在。
傅紅雪:“來了。”
他突然開口。
冷不丁的,猝不及防。
凌玄被嚇了一跳。
“來了?”
他扭頭看向門口。
八條腰細綵綢的黑衣大漢快步而入,每個人手裏都捧着個竹簍,竹簍里裝着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有抹布和掃帚。
他們沒有管凌玄和傅紅雪,自顧自打掃着凌亂破舊的酒店。
頃刻間酒店煥然一新,除了凌玄和傅紅雪坐着的位置。
邊上和對面,也是嶄新的。
八條大漢退了出去,又進來四個綵衣少女,他們提着竹籃,在桌上擺滿了鮮花和酒肴,再將金杯斟滿。
一行歌伎手揮五弦,曼步進來。
樂聲中突又響起一聲更鼓,從窗戶遠遠看去,白衣更夫幽靈般站在黑暗裏。
更夫從哪裏來的?
不知道。
他在提醒着別人死亡的時刻。
更鼓響過,歌聲又起:“天涯路,未歸人,人在天涯斷魂處,未到天涯已斷魂……”
歌聲未歇,燕南飛醉醺醺走進來。
燕南飛看了凌玄一眼,詫異傅紅雪身邊竟然有人。
凌玄也看着燕南飛。
他不確定燕南飛是不是真的醉了。
“花未凋,月未缺,明月照何處?天涯有薔薇。”
燕南飛已坐下來,鮮花旁,美女間,金杯前。
酒,琥珀色。
薔薇,鮮艷。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死鎮?
為傅紅雪。
凌玄很清楚。
燕南飛為傅紅雪來,傅紅雪為燕南飛來。
凌玄不一樣,為他們兩人來。
沒有人在意傅紅雪,也沒有人在意凌玄。
傅紅雪不說話,凌玄也沒開口。
燕南飛摟着美女,聊了很多。
為什麼喜歡薔薇?薔薇有刺。
喜歡什麼故事?故事真美。
“天涯路,未歸人,夜三更,人斷魂。”
更鼓敲過三更。
樂聲急然停頓。
燕南飛揮手:“走!”
被薔薇刺傷的美人走了,幽靈般藏在黑暗的白衣更夫走了。
凌玄沒走,他還在。
燕南飛側目:“你該走的。”
傅紅雪道:“無妨。”
燕南飛在跟凌玄說,傅紅雪在替凌玄回答。
凌玄默不作聲站起,退後到門口。
他讓二人戰,也擋着礙事的人。
燕南飛劍在手。
蒼白的手,鮮紅的劍。
傅紅雪的刀也在手——他的刀從來也沒有離過手。
漆黑的刀,蒼白的手!
黑如死亡的刀,紅如鮮血的劍,刀與劍之間的距離,已漸漸近了。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漸漸近了。
殺氣,濃。
凌玄看着。
燕南飛拔劍,薔薇劍。
劍光如陽光,如陽光下美麗的薔薇。
劍氣逼近傅紅雪眉睫間。
傅紅雪不聞、不見、不動!
凌玄聽到聲音,系統的聲音。
夠了。
足夠了。
礙事的人,也要來了。
一切,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