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在白虎嶺

第一章 日在白虎嶺

“小的們,來活了!都給我上!”

隨着打頭的狼妖唿哨一聲,趴伏在草窠子周圍的數十精魅紛紛拾棒拎刀,你推我攘擠作一團,鬼哭狼號着沖了出去。

有幾個慌慌張張地沖得太猛,沒跑兩步就左腳絆右腳迎頭磕在土裏,身子卷着風塵滴溜溜滾下山坡,嘴裏仍兀自吵嚷不休:

這荒郊野嶺的,平時八百年碰不上幾個喘氣的活人,今兒個竟一口氣碰上一群!

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都聽好了,活捉有賞!不要走脫了一個!綁回洞裏去獻給夫人,大伙兒晚上也都開開人葷!”

為首的狼妖振臂高呼,霎時激起叫好聲無數。

與此同時,嶺下一隊人馬在嶺下撥草尋路,艱難行走,舉目四顧,但見嶺上松柏森森、煙橫霧鎖。

正自提心弔膽之餘,忽聞頭頂一陣喧鬧,緊接着便有一彪相貌猙獰醜惡,手持闊刀利斧的妖怪風也似的沖將下來,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掉頭就走。

行李包袱胡亂丟了一地。

不料剛走幾步就中了陷阱埋伏,足下一空,連人帶馬齊齊跌落坑坎之中,成了任由宰割的瓮中之鱉。

嶺上,一隻身披獸皮裙、口銜草稈的年輕白猿倚在草甸上,默默望着遠處正圍住陷坑歡呼雀躍、手舞足蹈的“同類們”,烏褐色的眼瞳里波瀾不興。

“走啊袁通,還愣着幹嘛!今晚上要有烤肉吃了!”

見他一直趴着不動,蹲在旁邊的黑毛狐狸忍不住捅了捅這個“略顯木訥”的發小好友,語氣中按捺不住的興奮,一對綠油油的招子緊緊盯着陷坑,腥臭的涎液順着裂開的嘴角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上次吃人還是大半年前,別說,我都快忘了人腦是個什麼滋味了嘿嘿...”,黑毛狐狸邊搓手邊怪笑,大尾巴在屁股後面左搖右擺。

見那些人牲被小妖們捆成粽子粗暴地丟到一旁,忍不住皺眉抱怨道:“小心點,這些個下手沒輕沒重的夯貨!別把人都摔死了!”

“這人吶,就得吃活的,一旦斷氣可就不新鮮了...”

名為袁通的白猿瞥了狐狸一眼,沒有搭話,面上無悲無喜,扭頭向右側望去。

一頭身材魁梧的壯年虎妖窩在旁邊。

赤裸着半身,臂膀筋肉虯結,乍看上去威風凜凜,甚是凶煞駭人。

虎妖此時也正望着嶺下已被打包完畢準備拖走的男男女女,聽着對方絕望的痛哭哀嚎,一張毛茸茸的大胖臉上露出幾分不忍。

袁通看在眼裏,輕輕拍了拍對方結實的後背。

黑毛狐狸喋喋不休半晌,始終得不到回應,見身旁兩妖仍然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不由有些急了,不滿道:“喂!袁通、阿虎,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每次都是這樣!”

“袁通是個猢猻,從小吃野果喝山泉長大,不沾葷腥還能理解。

阿虎,你可是老虎!瞧你那副嘴臉!天底下哪有不吃肉的老虎?

這人吃妖,妖吃人,天經地義,乃自然之理!咱們這些苟且偷生的底層小妖,別個吃肉,咱能跟着從牙縫裏混口湯喝就算燒高香了!”

黑狐越說越來氣,忍不住指着虎妖鼻子罵道:

“你身為猛虎,按理說合該磨牙吮血,嘯傲山林,再不濟也不能斷了血食!

可你倒好,白長了一副唬人的架子,卻整日咬松嚼柏,竟把‘從不殺生’這個荒唐至極的名頭按在自己腦瓜頂上!

如此慈悲為懷,簡直感天動地!

恐怕那西方大日如來佛祖見了你,都要雙手合十道聲慚愧,然後退位讓賢,把蓮台舍給你坐!”

虎妖阿虎被他說的啞口無言,不禁羞赧地低下了頭。

黑狐見狀,更加氣不打一出來,跳腳道:“抬起頭來!”

“你要是能有三分硬氣,單憑這一膀子怪力,咱哥仨也能在這白虎嶺上混的風生水起,何苦趴在這裏喝風!”

阿虎聞言,把頭垂得更低了。

黑狐鼻子都氣歪了,張嘴還要再罵,卻被袁通出言打斷:“好了!”

不待他反應,後者頗為不耐地擺了擺手,腰腹一挺從草堆跳了起來,拍去屁股上沾的草屑,率先向後山而去。

“走吧,太陽馬上落山了,再不回去,左先鋒又該發火了。”

黑狐聞言一驚,扭頭看向嶺下,果然已空無一物,轉過身狠狠瞪了身旁的大塊頭一眼,不滿地哼唧一聲,小跑着離開。

阿虎站在原地,望着二妖漸行漸遠的背影,略顯無辜地撓了撓頭,甩尾曳步慢吞吞跟了上去。

。。。。。。。

等三妖磨磨蹭蹭走回山洞時,日已西沉。

似火般的霞光透過葉隙,餅上撒芝麻般在洞口旁的藤碑上抖落斑斑點點,依稀可見六個奇詭的古篆:

白虎嶺白骨洞。

三妖站在石階前,見山門半敞,臨老遠便聽到洞內喧嚷哄鬧之聲。

黑狐、阿虎對望一眼,都多少從對方臉上看出幾分不自在。

走在最先的袁通習以為常,雙臂枕頸,對此視若無睹。

轉過一個拐角,不遠處隱隱有火光傳來。

行不數十步,豁然開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開闊的穴堂。

高約七八丈,寬約二十,角落裏屍骨堆積如山、皮毛遍地。

正北矗一座高台,台上立一張虎皮石床,羅帳后空空如也,兩旁各吊一排人頭骷髏,黑黢黢的顱腔眼洞裏鬼火冥滅。

床前的石桌上杯盤落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果蔬、山藥黃精、美酒珍饈,卻無人光顧。

此時,廳穴中央正燃着一攏篝火。

能做的最大反抗,便是從破鑼嗓子裏擠出幾聲冷硬微弱的呻吟…

生人至此,如墜閻羅。

而這,僅是白虎嶺上的日常。

袁通抱臂站在入口處,只睨了眼陷入狂歡的群妖,便迅速移開目光,吐掉草稈,無奈嘆了口氣。

他今生雖脫去人殼換作妖皮,但過往思想上的道德觀念依然存在,親眼目睹面前這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景象,難免會感到彆扭難受。

只是妖微言輕,活着已屬不易,實在無力,或者說也沒心思去改變什麼。

正如先前黑狐所言,在這個凡人如草芥、妖命似螻蟻的西遊世界,人殺妖,妖吃人,人妖兩族互相傾軋,早已構成萬劫難解的宿命之環,三界內無人能逃,這是天地間不變的自然法則,就連高坐靈宵的玉皇大天尊和西方極樂世界的如來佛祖也束手無策,又遑論他人。

“真香吶,好想...”

見此場景,黑狐兩隻小眼直戳在烤得金黃冒油的炙肉上,鼻頭聳動,隔空嗅個不停,眼底儘是貪婪,活脫脫一副老饕模樣。

許久沒沾葷腥,如今一見,這狐妖就好比饞貓見了肥魚,一顆心好像長了層厚厚的癬子,怎麼撓也不解癢,連魂兒都快要被那飄飄肉香勾飛了!

抬腳想要舍下麵皮上前討一杯殘羹,突然好似想起什麼,動作驀地一僵。

轉臉瞅瞅身側的袁通,又瞧了瞧另一旁的阿虎,狹長的臉上一陣扭曲掙扎,最後化作一聲長嘆,伸到半空的腳趾硬生生縮了回去。

算了,再忍這一陣...

多好的肉啊!送到嘴邊卻碰不得半點...

可惜了…

想到委屈之處,黑狐幾欲墮淚。

為了這個家,我實在付出太多!

一旁的阿虎心思不深,說好聽點叫單純,難聽點就是蠢,壓根兒看不出倆兄弟心中所想。

只看着不遠處男女一張張絕望麻木的臉,莫名覺得有些悲傷,頭顱漸漸低垂,忽地記起黑狐訓斥,噌地又抬了起來。

三妖貼牆而立,望着數丈外那群正在大快朵頤、宰人吃肉的妖怪,一時陷入沉默。

濃重的黑暗如溪如瀑,將他們與群妖悄然隔絕,恍若置身兩個世界…

恰在此刻,一道突如其來的龐大黑影將他們緊緊籠住。

腥風襲來,一張眼窩深陷、雙目血紅暴凸的滿是黑毛的長臉粗暴地闖進了三妖的視線。

“我說!你們三個小崽子又偷懶跑去哪裏頑耍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鋸木頭般的粗重聲音響起,三妖只覺鼓膜上狠狠挨了一記老拳,慌忙往前踉蹌半步扭頭朝身後看去,心臟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此刻他們這才驚愕地發現,身後靠的哪是一堵牆,分明是一張黑乎乎、圓滾滾的肚皮!

而那肚皮的主人不是別的,正是洞主白骨夫人座下右先鋒———

一頭修行了兩三百年的豺精!

黑狐應變極快,幾乎在看清說話之人的瞬間便湊了上去,臉上擠出一抹諂媚,搓着手低眉順眼地問候道:

“原來是您啊!巧詐姦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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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從白虎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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