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歌舞昇平
離開了福德樓,陸大古直奔另一家旅店,升景樓。
這家店雖然比福德樓稍小,卻也分為三層,當他走進三樓深處的小包廂時,大進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大古!”
看到他的瞬間,她的神情明快許多,她如果和“原型”一樣有尾巴,估計該飛快地甩起來了:
“你回來啦,那邊都辦好了么?”
“辦好了。”陸大古點開無限空間配發的【隨身空間】,瞥了眼裏面,再把它關上,“還按計劃的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定海,走水路北上。”
屆時,便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不受這邊這些蟲豸牽制了。
“就這麼讓它死在床上是不是有點太便宜它了?給我們添了那麼多堵,是不是再料理一下它?”
大進向他確認。
因為陳元和,他們多損失幾百紫金用於造人復活,看來是讓她記在了小本本上。
“哈哈,沒那個必要。”
現在,讓我們回顧這抵達本歷史線后匆匆過去的半年多時間,在剛到來數日,進行了簡單的實地考察之後,陸大古面臨的最大的問題,首先是如何養活正向他指定的位置集合的五萬名勳章工人與九百名空間士兵。
即使拋開這些不談,他自己要生存,面臨的選項也相當有限:
此次任務,【無限】沒有給他安排合法身份,對南宋來說,他和他的妻子是隱戶,是流(沒有土地)氓(沒有住房),既無財產亦無出身,如果不掌握力量,很容易就能被人拿捏,人間蒸發了官府大概率都懶得查,他們自己要站穩腳跟尚且有難度,更何況還有那麼多人,需要在短時間內聚焦起大量物資錢糧、掌握武器,那麼,就需要在陸大古能力範圍內,來得快的路徑。
而眾所周知,規則在制定的時候,也給違反規則的人帶來了利益。
宋朝苛捐雜稅極多且重,這點前面也已講過,這裏再說說鹽稅:
宋代的鹽價,能做到一斤官鹽的價格,九成都是稅,平常一兩百文、災害時期還會飆升的鹽價,直接能壓得百姓不堪重負、苦不堪言。
而且官鹽極為劣質,雜質多、色澤泛黃、味道發苦,還缺斤少兩,長期使用甚至有中毒致死的風險。
相比之下,私鹽純度高,更安全,為了獲得市場,不僅不會缺斤少兩,價格還不到官鹽的一半。
百姓會怎麼選,自不必多說。
這裏面蘊含著龐大的市場。
於是,正如那句,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商人就敢冒絞首的風險,眾多私鹽販賣團伙肆意狂放地生長起來,武裝販賣私鹽。
然後陸大古來了,他看到了商機,決定靠販賣私鹽支撐在本歷史線起步階段站穩腳跟,依靠三場任務磨礪、自身掌握的軍事指揮和組織治理能力,加上手上的人力。
為求效益,他或游擊敲掉大的團伙,或突襲幹掉小的組織,迅速對本土販鹽團伙們有組織、成建制地發動了以統一本地私鹽販賣市場為目的的戰爭。
本來這很順利,另外,如前所述,本地官員其實不太願意摻和私鹽販子們的事,只要別太過分,他們不會管。
可這次不太一樣,陸大古高效的清理行動使本地私鹽市場表面上出現了大的空缺和動蕩,問題就出在這裏———本地主官陳元和同樣看到了商機,也很想親自下場,賺取暴利,以前,他弄不過“商戰”經驗豐富的鹽販們,現在,他覺得有機會了。
所以陳元和秘密安排親信,調集早先安插在各個販鹽團伙里的釘子,想整個大的,他當然失敗了,但也給陸大古帶來了損失,造成少量勳章工人與平民死傷。
老實說,看到勳章工人和被殃及的民眾死傷時,他起了點火氣。
但他忍下來,“渾然不知”地求告到陳元和那裏。
陳元和看到陸大古滿眼真誠、一口一個草民的可憐樣還有點尷尬。
他不知道陸大古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
但既然他到了自己門前賄賂,就說明他願意把“皆大歡喜”的局面維持下去,那麼,事實,不重要,適當地、大家心照不宣地裝裝糊塗也無妨。
反正這後生別無選擇。
自己也確實需要財力謀求仕途上進。
於是臨安及周邊私鹽市場的“小波折”結束了,再不久,臨安多了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孝感天地的好叔侄。
侄子月月孝敬,每至節日另有重禮。
叔叔常被哄得神清氣爽,感念侄子孝順,時常照顧其生意。
至於照顧的方式,自然是.....一切照舊。
陳元和和他的同僚們一如往常,繼續把准讓官鹽劣質的要點,堅決不做任何改善,再通過明面上打擊私鹽的行動,搞臭官鹽的名聲。
是的,他們完全是故意的。
故意把官鹽搞得劣質、難吃,拉高官鹽價格,賺老實人的錢,等老實人被逼得不老實了,買私鹽,再通過他們參股的私鹽販賣團伙吃回扣敬奉。
一魚兩吃,血賺兩次,大贏特贏。
直到陸大古臨走了賬。
讓早早埋伏進酒樓做到領班的造人下手。
算算時間,陳元和這會兒應當已被藥性刺激得亢奮不已,激戰正酣,只等明日仵作給他定個馬上風的判決。
“嘩啦。”
回到廂房裏。
大進正翻閱着典籍。
藉著桌邊的燭光,陸大古看清了書名:
《東京夢華錄》。
這是本記載當年北宋汴梁繁盛景象的書。
“還在看這本書呢?”
她已經翻過好幾遍了。
“嗯。”少女很感慨地說,“光看這本書,宋代商業成就還挺輝煌的。”
“的確。”
冶鐵技術成熟了,連帶着炒菜普及,煤炭使用變得更加廣泛,農業都達到了新高峰,同等技術條件下,陸大古自忖能提升的作物產量也不會比宋朝人高出太多,而且這個時代的美食之繁盛,超乎大古到來前的想像,簡直和後世二十一世紀差不了多少。
他微微搖頭:
“可是他們沒有守住。”
這個朝代留給後世人們最大的印象,是失敗,是退縮,是名為岳鵬舉的遺憾。
他們不斷地後退,後退,退走了汴梁,退走了杭州,退啊,退啊,一路退到了崖山,陸秀夫背着年僅八歲的小皇帝趙昺跳了海。
終於什麼也不剩。
陸大古望向窗外的燈海。
這若有衛星經過,肯定能從外太空看到光亮的盛景,終究不過大夢一場。
“我們上街看看吃點什麼吧。”
他忽然說。
“啊?”
她撇嘴:
“省一些吧———我們已經超支很多了哦。”
連續兩場任務紫金不僅分文未賺還倒扣,以及本場任務經營了半年多的勢力目前稍顯緊張的財務狀況讓她覺得有些不妙。
確切地說,購買的物資很多,流動資金急劇減少。
“反正剩下的這些都是帶不走的。”
陸大古笑了:“該用的時候不用,就沒有意義了。”
“而且。”
大古的表情多了幾分尷尬:
“之前那些菜下了葯,我吃得不多,這會兒,也有點餓了。”
“所以.”“那我們快點走啊。”
面前劃過一縷風,他眨了下眼睛,少女已經在身邊挽起他的手,催促:
“走啊?”
“哦。”
很快出了旅店,並肩行走的兩人慢慢走過繁華的街頭。
目光所及的長街上人潮湧動,長街人流頭尾不見盡頭,在街邊設立的成排路燈映照下,有錢有閑的人們身上鮮艷的服飾、色澤透亮馨香撲鼻的糖汁、蒸煮煎炸食品升騰的熱氣和油煙,以陸大古和大進的身體素質都可以很細緻地感知到。
到處都有流動的攤販,攤販售賣的物什,更是品類繁多。
從奇異玩具到時令瓜果,從野味肉脯到零食小吃。
應有盡有。
那些攤販還叫賣着:
“燒餅——”
“生果乾果涼果蜜餞!”
“包子饅頭蒸菜~———”
“羊肉飯。”
還有些較大的店鋪門前招攬了樣貌姣好的女郎,號稱“賽貂蟬”,站到街邊吸引食客,此外部分自己就有生得貌美的女兒的小店也採取同樣的路數。
“多謝!”
陸大古和大進給個跑得很急的“外賣小哥”讓開路,小哥頭也不回地謝過,那多半是哪家貴人手下家丁支使的幫閑、亦或者高檔酒樓客棧里的貴客點來的宵夜,據大古所知,他剛出來那個【福德樓】就有這類服務。
只要你肯花至少500文錢住進三樓上等廂房,再另外花錢購買服務,除開房間內本來有的高檔傢具,如柔軟得幾乎能把人“包裹”進去的床褥、整套美瓷茶具、刺繡屏風,還會有十二個時辰全天候等待為你提供服務的小廝,保證隨叫隨到,為你送來熱水熱食,想洗澡直接為你現燒水。
懶得出門想吃外賣?
那更是小事一樁,店家可以派人幫你叫。
除了沒網沒電,服務絕不比後世酒店的豪華套房差上半分。
“咔嚓。”
大古點了份饊子和一根煎白腸,兩個人邊走邊吃,主要是餵給她,他知道,她其實很喜歡美食,此時的大進吃得很開心,油香四溢酥脆可口的饊子吃得很快,那白腸則口感勁道,只是油了些,不合兩人偏清淡的口味,但他們還是一人一半地分完了。
吃完滿嘴的油想要解膩,見到路邊賣羹湯的小販,兩人要了兩份清湯韭菜魚羹,肉湯入胃的暖意很快散開,浸潤到身體四肢。
又見她意味未盡的望向賣糖的行販,陸大古過去買了把蔗糖和蜜餞。
他們繼續吃着,蜜餞入口甜香四溢,果脯混合糖汁在舌尖起舞,走着走着,兩人的腳步緩下來,停到十字路口。
看着相交叉的、熱鬧非凡的大街,他笑了:
“這裏,讓我想到了一首歌啊。”
“什麼歌?”
她側頭看他的側顏,好奇地問他,陸大古眼中笑意漸漸淡卻: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大古目光遠望,掃過燈火籠罩的人群和街頭,那仿若夢幻般令人沉醉的場景,再向上,向上,放到極遠處,好像落到了城外,那些困苦的村莊,光着身做活的農人上。
“華燈起,車聲響。”
他眼裏笑意完全斂凈,低低地唱道:
“歌舞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