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過熱的鋼鐵行業與告狀

而後一行人繼續巡視馬車廠，卻發現馬車廠還開了另外一條生產線，生產的居然是一個個木頭箱子。

楊雄道：“這些箱子好像是陳郡運輸車上的箱子，你們馬車廠也生產箱子？”

陳列得意笑道：“這是弟子今生最得意的作品，不要看它簡單，只是一個箱子，但它卻是標準化產物，陳郡碼頭地方有限，加上鴻溝畢竟不是畢竟不是湖泊海洋，碼頭停泊的位置有限，航道也極其有限，但要轉移的貨物卻越來越多，很多時候運輸船都把鴻溝給堵住了，南來北往的貨商都很麻煩。”

“弟子就在想，能發明一種快速轉移貨物的東西，能夠快速的把貨物清理出船，而後弟子就想到了用箱子裝貨物，箱子裝貨物不算是什麼創新，這其中真正創新的地方在於所有箱子都一個標準的，這一個箱子可以正好卡在一輛馬車上，也可以卡在運輸船，貨船上，商賈可以直接把貨物裝進箱子裏，用龍門吊快速把這些箱子吊起來，弟子在陳郡試驗的情況來看，使用集裝箱之後碼頭調用貨物的速度提升了十幾倍，以前擠碼碼頭的貨船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快速離開。”

“果然是大道至簡，你這個集裝箱在天子那裏最起碼能封個子爵。”楊雄感嘆道。

他是幾十年的工匠，聽完陳列的話就明白集裝箱的原理，這沒有任何一點技術難度，但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其中的標準，就這麼一點小小的改動就能提升幾十倍的效率，而且這個標準在整個大漢推行的越廣，對效率的提升就越高，能解決大漢碼頭火車站貨物轉運的效率。所以他才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並且向陳列保證，一定會把他的集裝箱技術上報給天子。

巡視完車馬場之後，楊雄一行人來到了陳郡鋼鐵廠。

陳郡鋼鐵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家建設高爐的鋼鐵廠，大漢最開始的裝備，除了繳獲大秦武庫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陳郡鋼鐵廠打造出來的，可以說這是一家功勛卓著的工廠。

但從大漢建都長安城之後，陳郡鋼鐵廠得到的資源相對有限，加上各地的鋼鐵中心興起，競爭對手多了，陳郡鋼鐵廠發展相對霸上鋼鐵廠落後了一些，不管是從產能上還是產值上都比不上霸上鋼鐵廠。

雖然依舊是大漢第二大的鋼鐵廠，但對陳郡鋼鐵廠的工匠來說，他們依舊有一股失落感，不能再次成為大漢第一大的鋼鐵廠，對他們來說就是失敗。

但從陳郡成為了朝廷的試點之後，丞相周勃決定用原本的鐵軌取代木包軌，更新軌道，陳郡鋼鐵廠再次步入了飛速發展的階段。

要知道一里鐵軌就要耗費上百萬斤鋼鐵，陳郡鋼鐵廠全年的產能也只夠鋪兩百里。

但鋼鐵廠不可能把所有的產能都用在鐵軌上。兵工廠需要的火槍，火槍，百姓需要的農具，鐮刀，鋤頭等等，機械廠需要的各種工具鋼，各種機械零部件，馬車廠需要的鐵皮，鐵釘，軸承。

廠長陳磊只能拿出一小半的鋼鐵產能用在鐵軌上，這點產能遠遠不能滿足鋪設鐵軌的需求。

陳郡地處中原，地勢起伏本就不大，加上原本就有木軌做好的基建，只需要拉着鐵軌到工地上去就可以鋪好一段鐵軌，鐵軌鋪設的進度極其快，只要鋼鐵廠的產能跟得上，一天鋪設幾里的鐵軌根本不成問題。

暴漲的鋼鐵需求，導致陳郡鋼鐵廠擴充產能是必然之事，去年開始陳磊就集結鋼鐵廠大匠，開始建造70萬斤的高爐，同時他還在預研百萬級的高爐，想要從霸上鋼鐵廠奪回天下第一鋼鐵廠的寶座。

但鋼鐵廠想要擴充產能，不是只建高爐就夠了，工匠也需要提前培訓，需要有大量合格的大匠管理人才，尤其是高爐等級越高，需要的人才就越多，而能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的只有少府了。

所以陳磊看到楊雄一行人之後道：“楊師，我們陳郡鋼鐵廠需要少府的支援，需要大量熟練的工匠，大匠，陳郡鋼鐵廠未來發展的好壞就全靠您的幫助。”

而後陳磊還帶楊雄一群人來到了建設一半的高爐工地上，豪情大發的說，這將會成為天下第一的高爐。並且還帶着他看了預研的百萬斤級的高爐設計圖。

楊雄有點擔憂道：“一次性新建兩座高爐，開銷是不是太大了？而且這兩個高爐研製成功，你們陳郡鋼鐵廠的產能將會翻一翻，陳郡有這麼大的財力修建如此多的鐵軌？”

要知道一里鐵軌的建設費用是500萬往上，修個100里的鐵軌，陳郡都沒出，就要花個5億以上，而陳郡鋼鐵廠按照這個計劃產能翻一番之後，有六七成的鋼鐵將會用在鋪設鐵軌身上，每年差不多要鋪設三四百里的鐵軌，鐵軌的建設費用就是十幾億錢，要知道大漢的通政司，每年對基建的投入也就比這個高一倍。

陳郡雖然有錢，甚至可以排在大漢前三，但就從這一路他看的情況來看，陳郡吃財政飯的人特別多，財政的壓力也會非常大，哪裏有那麼多結餘用來建設鐵軌。

陳磊道：“陳郡為朝廷的試點郡之後，每年的稅收暫時不用調撥到朝廷去，而且大量的官營作坊被朝廷收編之後，陳郡稅金大增，典郡守已經答應，5年內陳郡一半的財政收入會用在鋪設鐵軌上，讓我放心大膽的擴充產能。

陳郡一年財政收入有30多億，官營作坊的收入也有十幾億，扣除漢吏的俸祿支出，分出一半，每年就能建設300里的鐵路，而只要鐵路網絡有雛形之後，那些想要發財的商賈自然會跟隨投資，按照朝廷往年的比例，這些商家投入的錢財會佔據兩倍左右，後面即便是郡守減少了投入，這些民間商賈的投入也能完全消耗掉鋼鐵廠增加的這些產能。”

楊雄還是搖頭道：“你這個增產方案太激進了，這是打算在兩年內走完鋼鐵廠20年發展的道路，我只能同意你這座新建的高爐，百萬斤的高爐還是等幾年再說。”

陳磊不甘心道：“我大漢的軌道已經有3萬里，這些軌道改成鐵軌，足夠我大漢鋼鐵廠忙碌上百年，現在是機不可失的時候，我們不增加鋼鐵的產量，其他的鋼鐵廠就會增加，到時候市場就被人家佔據了，要是是少府的鋼鐵廠也就算了，但被民間鋼鐵廠佔據份額，那朝廷就損失大了，鋼鐵業可是我大漢的支柱產業。”

陳磊雖然說的這麼急迫，好像少府的鋼鐵行廠已經要被民間的小鋼鐵廠擠破產，但楊雄依舊不為所動。

“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太激進，你兩三年產能翻一翻，消耗的煤炭要翻一倍，鐵礦要翻一倍，工匠的數量也要翻一倍，運輸物料的火車，挖礦的工人，你這條產業鏈上所有的工匠都要翻一倍，任何一個步驟出錯都會遇到天大的麻煩，還是留點余量一點點的增加為好，欲速則不達，你先把眼前這座高樓建設好。”

後面即便是陳磊各種勸說，但楊雄都不為所動，一個百萬等級的高爐，年煉鐵量就超過了上億斤，這樣用來打造鐵犁足夠大漢每家多一個鐵犁，建造4000里鐵包木軌。

更關鍵是大漢有七大鋼鐵中心，小的鋼鐵廠幾乎每個郡都有，從朝廷決定用鐵軌取代木軌之後，少府下屬的鋼鐵廠都有擴充產能的打算，要是這些鋼鐵廠都像陳磊這樣激進，兩三年鋼鐵的產量就翻一番，兩三年之後，楊雄簡直不敢想像，大漢如何消費得了這麼多鋼鐵產能。

陳磊只能失望的將楊雄一行人安置在招待所。

陳愛民道：“我看陳廠長這個計劃可行性非常高，即便某都知道用鐵軌之後，鋼鐵的市場會提升幾十倍，根本不用擔心銷量問題，府君怎麼就不答應？”

張揚笑道：“果然是剛從學府出來的年輕，這事可行性非常高。伱以為這鐵礦，煤礦是說挖就能挖出來的，那都是要拿人命來挖的，產能提升一倍，難度就要提升好幾倍，死的人也要多好幾倍。

而且鍊鋼更是技術活，70萬斤的高爐還處於上馬階段，陳廠長就準備上馬百萬斤的高爐了，誰又能保證這就能一定成功，高爐大了一倍，難度可是提升了十幾倍，我大漢倒掉，裂掉的高爐也不是一兩座了，每次出現這樣的事故都是死傷慘重。這不是你說克服就能克服的，而是要在高爐常年運轉當中積累經驗，解決一個個問題，才能在這個基礎上繼續攀登，這70萬斤高爐會遇到什麼問題還不知道，就上馬百萬斤的高爐，府君不答應才是正常。這要是出了問題，不但錢財損失巨大，工匠的傷亡也是會極其巨大。你沒有看到那些因為工業化慘死的工匠圖畫嗎？”

陳愛民帶着一絲驚恐道：“當然看了好幾天都沒睡着覺。”

大漢的工業化並不是一帆風順，農戶已經算是比較遵守紀律了，但比工業化需要的組織和紀律來說還是差的太遠了。

所以在大漢發展工業化的過程當中，總會有各種意外導致死傷。

就像最開始挖礦的時候，誰也不懂有煤氣這種東西的，結果工匠剛一下礦人就死了。根本找不到其中的原因。

最後還是一些盜墓賊，想到了用老鼠或者鳥的方法，試驗礦洞裏面是不是出現了有毒氣體。

還有紡織的時候頭髮捲入了蒸汽機，整個人沒了，還有高爐裂開，鐵水直接把人燒死，即便是現在大漢每年依舊會有幾十起的安全事故。

徐凡為了警示所有人，學習後世的方法，把當時的慘象用畫記錄，然後每年巡迴宣傳，讓工匠為了自己的小命提升安全意識，同時制定各種安全規範，現在大漢的死亡率才控制到一個相對合理的範圍。

“而且你知道我大漢每年能生產多少鋼鐵嗎？”

陳愛民道：“少府的幾大鋼鐵廠加起來總產能超過了10億斤。”

張楊笑道：“民間鋼鐵廠差不多也是這個數字，今天府君答應了陳廠長的要求，某敢保證其他的廠長必定有樣學樣，甚至會在民間掀起一股建造鋼鐵廠的熱潮，20億斤鋼鐵廠價值超過百億，要是真在兩三年內產能翻一番，整個天下要多出百億錢的市場的鋼鐵市場，這麼大的產能哪裏消費的掉，即便是朝廷把所有的財政結餘都填進去，也填不滿這個坑，我們少府就和韁繩一樣，而這一個廠長就像駿馬一樣，少府既要不斷的鞭策這些駿馬，讓他們帶領着大漢不斷的前進，又要限制那些廠長們突飛猛進，把大漢帶進坑裏。”

“這既要又要，限制也太多了，真是一點都不爽利，還是商賈好，他們看到了這樣的機會就敢於壓上全部的身價。”

張揚笑道：“你說的這一樣的商賈某也見過，但在兩次危機之下，他們大部分跳了渭水喂鯉魚了。行商賺錢不算是本事，能把家業守住，並傳承下去，這才是大本事，所以才有這樣的老話，打天下，難守天下更難。”

“這是我陳郡鋼鐵廠的招待所，閑雜人等馬上離開。”招待所的保安看到一群人，想要闖進招待所馬上呵斥道。

“我們要見天使，我們要告狀。”

“你要是阻止我們，我們連你一起告。”

“什麼情況？”陳愛民等人一臉莫名其妙。

但外面的嘈雜聲音還是讓他們出來查看情況。

楊雄問道：“你們想做什麼？”

“您是天使？”

“老夫楊雄，現為大漢的少府令。”

聽到眼前這個老者是大漢的少府令。這些人馬上悲泣道：“還請府君救救我等安分守己的商賈吧，現在郡里是要我等活不下去。”

“不答應官私合營，我等就沒辦法在這裏生存了，郡里是要對我等趕盡殺絕啊。”一時間現場哭聲一片，到處都是說活不下去的商賈。

楊雄問道：“這其中原委如何，你等細細與老夫說了。”

而後這些商賈開始說他們遇到的困難了，從去年開始，陳郡開始官私合營，當然除了那些真活不下去的作坊之外，沒有幾個商人敢拿出自己的基業和朝廷去做生意。

所以陳郡內官私合營的作坊，最開始也不過勉強突破了千家。

但很快那些不合營的作坊主就發現，他們的生意很難做了，賣布匹，朝廷的作坊比他們的價格低一成，收購棉花，蠶絲等這些原材料，朝廷的價格又比他們高一成，擺明了就是要和他們打價格戰。

而官員的作坊從上到下掌握了全產業鏈，還有郡署收稅收上來的絲麻的原材料，低價賣給這些官營作坊。

這裏先說一下大漢的稅收體制，商業稅基本上是以金錢為主，而田賦卻是以實物為主，你種了100畝的稻穀，就收你30石的稻穀，你養了三擔蠶就收你一擔蠶絲，種甘蔗就收你甘蔗，這種方式收稅好處是農戶不用經歷二次剝削，不會出現穀賤傷農這樣的事情，壞處就是大漢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建設倉庫，並且以低價格銷售這些原材料。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大漢朝廷才是這個天下最大的原材料供應商。

而官營企業多了之後，陳郡的漢吏就發現，以前非常頭疼的各種原材料，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都不好解決，但現在只要賣給自己的作坊就足夠了，這可以省掉大量的折舊費用，倉儲費用，管理人員費用，所以即便是以低於市場價格賣給官營作坊，陳郡還是有賺的。

同時那些官營作坊，得到了這一批低價的原材料，就能以更低的成本生產出貨物，加上官營之後，這些作坊屬於一個經濟體當中，陳郡居中調節分配每個環節的利潤，這種大規模的經濟體，在市場競爭可謂是無往不利，打的那些中小作坊主節節敗退，哀嚎連連。

那些競爭不過的商人，要不主動投靠了陳郡，成為朝廷鷹犬當中的一員，要不就遠走他鄉去其他地方繼續創業，最後留下來的一部分只能硬扛，但他們扛了兩年也快扛不住了。

這個時候他們聽說朝廷的天使來到陳郡視察，就抱着魚死網破的想法，打算在天使這兒來告狀。

楊雄聽完之後搖頭道：“老夫是少府令，不是朝廷的御史大夫，也不是廷尉，你們說的這些事情不歸老夫管，而且這種事情即便是你們告到御史大夫府也是沒有用的，這是正常的商業競爭。”

“這怎麼是正常的商業競爭？這是郡里用幾千家作坊來打壓我們，郡里把每一個環節都壓低了價格，所以導致他們的產品價格比我們低，我們一個作坊怎麼可能打得過幾千個作坊？”

楊雄道：“你們遇到的問題老夫很同情，但商業競爭就是這麼殘酷，不要說你等的私人作坊，即便是朝廷的作坊賺不到錢，那該關閉還是要關閉，你們現在遇到的困難要你們自己去解決。”

“您不是天使？”這些商家非常失望，他們鼓足了勇氣全來告狀，結果發現楊雄什麼用處都沒有。

楊雄道：“老夫是少府令，並不是代表天子來巡遊，而只是來巡視少府的工廠。”

這些商賈只能失望而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