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癔症
師念的葬禮在劉驚玉葬禮之後,張隼和幾天前參加劉驚玉葬禮一樣,早早的就前往了舉辦葬禮的地點。
是師念的家裏。
師念從小在農村長大,高中時候因為學習優異而被市一高破格錄取,還減免了學雜費。
雨已經停下,但天空仍然深陷在陰霾中,張隼轉了兩次公交才到師念家所在的鎮上。
村子裏都是平房,越往北走視野越開闊,師念的家就在最北邊的那條街,面對着的田地剛收完小麥,玉米已經長出高高的一節。
剛走到街口便聽到了哀樂奏響和親人痛哭的聲音。
在街道最裏面的那戶人家門前擺滿了花圈,門上白素迎風飄動。
師念是鎮上有名的後生,她溫柔善良,樂於助人,深得鄰里鄉間的待見,得知這樣好的女孩突然橫死,鎮上不少人都前來弔唁。
不過那都是前幾天的事情了,今天是葬禮正式開始,來的只有師念的至親與好友。
走進平房,院子裏的火盆仍在燃燒着,周圍圍着三四個頭戴白孝的小孩正不時往裏面扔着疊好的金銀元寶。
棺材擺在正屋,屋門緊閉着,張隼走到正屋的門前竟然有些膽怯不敢進去。
三年的點點滴滴這些天一直浮現在心間,他在心中實在不想卻不得不接受師念已經死去的事實,而這僅僅發生在五天前,死亡的過程他親眼看到,也不過是一瞬間。
葬禮讓所有人臉上都佈滿了陰霾,張隼陰霾着臉推開那扇木門。
木門發出‘吱’的聲音告訴着它年事已高,張隼突然想起來,師念在高中的時候跟他閑聊談到她小的時候,她總是來來回回開關正屋的那扇門,因為門開合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她感覺很有意思。
他把門關上,門又發出了‘呀’的聲音,如師念所說。
進門的第一眼張隼看到了棺材前跪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是江寧。
江寧聽到有人開門轉頭看過來,不過對上張隼的目光后她有些慌亂了低下了眼。
她已經為師念守孝了五天,儘管腿下有墊子,但長時間的跪姿讓她現在幾乎站不起來。
“張隼。”她低聲打着招呼,但換來的還是張隼的無視。
屋裏除了江寧和張隼之外,就只有躺在棺材裏的師念了。
屋內溫度很低,師念的父母為了保存好師念的屍體安裝了製冷設備。
儘管心中還懷着一絲幻想,但看到師念那蒼白的臉時全部都破滅了。
她正恬淡的睡在棺材裏,臉上化着平時根本不會化上的濃妝,五顏六色的花瓣鋪在她的身邊。
穿着的正是她最喜歡的白裙子,是張隼在高考後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也是定情信物。
張隼靜靜的站在棺材旁邊,他握住了師念的手,比他心跳四十的人要低很多,沁人的冰冷。
張隼想道,自己既然可以讓人的心臟停跳,那可不可以讓其恢復跳動呢?
這是他在劉驚玉的葬禮上想到的,但當時介於人過於多,一方面他沒法靠近,另他自己也不明白萬一將劉驚玉成功復蘇后的後果是什麼便一時沒有實踐。
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的私心。
他怕付出的代價讓他無法接受,無法再去復活師念。
這個想法這兩天在他的心中瘋狂醞釀。
怕出什麼意外的他這次也帶來了鬼燈。
房間內他握着師念的手,下一刻,鬼心開始跳動,速度逐漸加快。
“隼。”被握着手的師念突然開口說話,把跪在地上的江寧給嚇到獃滯。
張隼心中的狂喜直接表現在臉上。
他成功了,真的可以復活人。
“我記得我已經死了。”師念的聲音十分平淡,沒有一絲溫度。
“念姐,念姐!”江寧哭出了聲,掙扎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雙腿酸痛根本使不上力。
“小寧不哭不哭。”師念沒有感情的說著曾經帶有溫暖的話。
“師念。”張隼叫道,他的眼角流下鮮紅的血淚。
他還沒高興太久,師念的下一句話就讓他深陷谷底。
“讓我重歸沉寂吧,飛鳥。”師念看着他說道,但相握的手的力道卻在加緊。
“為什麼?你好不容易才能再次擁有生命,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張隼驚慌之餘帶有不解。
師念搖了搖頭。
“我能感受到你的狀況,那顆奇怪的心臟是復活我的源頭,它的跳動速度會因為我的存在而逐漸加快,不斷侵蝕你,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死。”師念平淡的說道。
聽完師念的話,張隼的情緒在那天之後終於有了強烈的波動。
“你懂什麼!你知道你死之後我這幾天怎麼過的嗎?啊?我失去了這世界上最後的盼頭,我已經對生活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能活多久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鬼!它奪取了我的一切,無論怎麼辦我最後也會死在它的手裏,我為什麼還要活得那麼長。”
“剩下的時間我們相互陪伴,難道不好嗎?不好嗎!”
他的情緒在持續多天的低壓后終於在此刻爆發,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啪。’
清脆的耳光聲迴響在房間內。
師念從棺材裏坐起來給了張隼一耳光。
她手還保持着伸掌的樣子,手掌上有一道血跡。
張隼微微別過臉,他白皙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手掌印,與冰冷的觸感一同殘留。
“別癔症了!”
師念冷喝道,她滿臉怒意。
這是張隼第一次見師念生氣,他轉過臉吃驚的看着師念,嘴唇微微顫抖着,可最後卻都咽進了肚子裏,變成了無聲的抽泣。
師念慢慢湊近,她擁抱着張隼,冰冷的手撫摸在剛才扇打的臉頰上,把張隼眼角強忍着的血液擦去。
“如果現在躺在棺材裏的是你,而用那種代價復活你的人是我,你該怎麼做。”
她輕聲說道。
張隼一時無言。
“生命的寶貴讓我這個死過一次的人體會深刻,怎麼會捨得你再犧牲它而換我活着呢?”
她溫柔的說著,而張隼又何嘗不知道,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那你呢。”張隼嗚咽的問道“你怎麼辦?”
師念說道“我本來就是已經死去的人,再次死去才是我應該的歸宿。”
“而原本屬於我的意識已經在我死的時候消失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承載了她的性格,記憶的一副軀體而已,你能確定我真的是師念嗎?”
師念從哲學上否定了自己的合理性,試圖說服張隼。
“讓我死去吧,讓我安心的死去吧,飛鳥。”
她說完扶着張隼的臉,探頭吻了下去。
冰冷柔軟的觸感在唇間回蕩開,硃紅色的顏料將張隼原本發白的嘴唇也染紅。
“飛鳥,你答應我好好的活着才是對我最大的告慰,我不希望懷着不安再次躺回棺材裏。”
唇分,師念又叮囑着張隼。
說完后她又看到扶着棺材剛剛站起來的江寧。
“念姐,對不起。”
江寧哭着撲進了師念的懷裏。
師念則可能是因為剛才掙脫了情感束縛,她像往常一樣拍着江寧的背安慰着她。
“小寧不哭不哭,我已經不怪你了,別再這麼傷心,看你的眼都腫成什麼樣子了。”師念心疼的說。
“對不起,念姐,都怪我,是我把你害死的,對不起....”江寧不停的說著,最後竟然身子一軟暈倒在了師念的懷裏,但馬上又醒了。
江寧從師念的懷裏慢慢站了起來,師念看着江寧微微一笑,幫她拭去眼淚又整理好頭髮。
她把目光又投向了張隼
“讓我走吧。”
說著她重新躺回棺材裏,眼睛閉上,雙手合十在腹部,就和剛才一樣。
“我答應你。”張隼說道,聲音顫抖着。
他知道這個溫柔的女孩子一旦做下什麼決定后怎麼都不會改變。
江寧用不舍的眼光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看。
“謝謝。”棺材裏的師念嘴角微微笑了笑,又恢復了平靜。
“哦,對了。”
師念突然想到什麼,又睜開了眼。
“給你織的毛衣還在我屋的床上放着,那天本來想帶給你,但起的太晚收拾的匆忙就忘了,你等會兒記得拿走,秋天記得穿上。”
師念口中的起的太晚則可能是為了趕早上六點半的車而起的稍微晚了點。
師念說完后又閉上了眼,再也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