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章台宮內

第四章 章台宮內

數日後,章台宮內。

“臣受陛下之命以來數日不息,終將天下各地初分。

為三十六郡,上黨、九原、雁門、上郡....”

李斯在廷議上沉聲彙報着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扶蘇的心思卻全然不屬。

待到李斯彙報完畢退入文臣之列后,扶蘇移步出列,朗聲道:

“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六國之地悉為秦地,六國之民皆為秦民。

兒臣請遷新地子民於驪山之邑,侍奉陛下萬世,以為大秦羽翼。

又聞新地黔首歷戰事經年,民生凋敝,難以長途跋涉;請移各地豪強於驪山之邑。”

扶蘇的聲音在黑色大殿內久久回蕩不止。

又是在這章台宮內的朝會,又是當廷奏對。

不過與初來之日不同的是,當庭陳述的扶蘇早已消去了曾經初來乍到的懵懂。

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泰然自若。

扶蘇白皙的臉龐上滿是自信——在提前得到嬴政事先首肯的情況下,完全不用擔心有所差池。

事實也的確如此。

高居廟堂之首的嬴政仍如以往一樣不置可否,只有深藏冕旒之下的幽深話語傳出

“諸臣議扶蘇所言”

但只要熟悉這位始皇帝陛下的臣子都明白

若是有違聖心,扶蘇是不可能如此風輕雲淡地立於大殿之上侃侃而談的。

身着綠絲袍(秦始皇要求三品以上官員穿綠袍),頭戴黑法冠的李斯率先出列。

作為最善揣摩嬴政心意的大臣,他絕無落於人后的道理:

“臣以為長公子所言甚是。

六國之人復國之思不絕如縷,其舊族驕縱難當,對新地政令往往陽奉陰違,不肯徹行。

若能將此輩集於驪山,吏員治之地方必將事半功倍,臣昧死請陛下許之。”

扶蘇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

“這李斯不愧是最得嬴政器重的臣子,見風使舵的能力當真是首屈一指。

當日郡縣分封之爭時,若不是自己有先知先覺的優勢和大秦長公子的身份,怕是根本難以望其項背。”

還未等扶蘇感慨片刻,一道鏗鏘聲音便緊隨李斯之後響徹大殿之上:

“臣以為長公子、廷尉所言乃真知灼見。

所遷豪強之族若有不服者,更可一舉滅之,以消後患。”

扶蘇放眼望去,只見一員身形挺拔,目光灼灼的武將正昂首作答,一股金戈鐵馬之氣撲面而來。

四目接觸之下,戰將微微向扶蘇頷首,迅速移開了目光。

一個名字登時便從扶蘇腦海中跳了出來:“蒙恬。”

此時的蒙恬剛剛因為破齊之功被封為內史,掌握着京師治理之權,足見寵信。

更重要的是,這是潛在盟友。

蒙恬之弟蒙毅曾依法將趙高判處死刑,雖有嬴政特赦趙高,但二人之仇卻是結下。

趙高深深嫉恨之下,在胡亥登基后冤殺蒙毅。

縱使蒙毅不知自身結局如何,但卻知曉趙高是教授胡亥律法的師傅,同胡亥甚是親近。

蒙氏一族因此也絕對不會希望胡亥成為儲君。

換句話說,蒙氏是扶蘇將來爭奪儲位時的天然盟友。

扶蘇暗暗在心裏將蒙恬的重要性拉升數級。

蒙家本來就世代將門,從蒙驁開始便三代屢掌軍權,門生故吏遍佈軍中,更有破齊滅楚之功為依憑。

與王翦為首的王氏一族共同掌握着秦軍內部山頭的話語權。

但王氏軍功過大,秦滅六國後期之時,嬴政已經有意扶持蒙氏以作制衡。

因此蒙家子弟又多有入朝出仕的先例,如蒙武為內史,蒙毅為上卿...

如今的蒙氏一族,風頭甚至隱隱蓋過王氏,有第一將門之勢。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蒙恬的發言就代表着軍方的支持。

有了朝內文武雙方重要人物的表態支持,本就是形式大於實質的廷議自然落下帷幕。

嬴政最終決議道:“許扶蘇所言,遷關東六國之地豪富之家及舊貴望族於驪山,由廷尉共各地郡守一同操辦。”

從藏陽宮內提出設想獲得嬴政默許,再經由廷議上文武重臣們討論贊同,最終由嬴政蓋上玉璽頒發聖旨。

扶蘇終於在這個時空扇動了自己蝴蝶的翅膀,邁出了第一步。

至於將來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暴?只有天知道。

而關於扶蘇為什麼要一再在上奏時特彆強調“新地”、“豪強”,自然也是有講究的。

“新地”,顧名思義,新佔領的地域。也就是秦朝攻滅的六國之地,秦朝的政令在此類地區推行並不像秦地一樣自如。

特別是新近覆滅的燕、齊等關東地區。

秦朝攻滅六國后,為了鞏固統治,派遣了大量的“新地吏”前去治理關東各地。

但由於語言、文化等諸多障礙,這些來自故秦地的新地吏往往難以立刻融入“新地”的政治文化圈併發揮作用。

“新地吏”由來自故秦地的吏員與從本地選拔的吏員兩部分組成

前者通常擔任令、丞、尉等高級長吏,後者往往把持着位卑權重的要職。

在“新地吏”的構成中,秦吏的數量遠遠少於當地新選拔的吏員。

從“新地”本地人中選拔出的“新地吏”,由於同時熟悉秦法與當地習俗的緣故自然地便成為秦吏的左膀右臂。

這些人才是直面百姓、處理日常事務的主體。他們深知“秦法實重”的道理。

但是,在配合秦吏貫徹中央官府統治意志時,其既得利益者的身份又使得他們衝鋒在前。

不客氣的說,即便是派出的秦吏在“新地”有作惡的打算,在缺乏本地吏配合的情況下也只能是空想。

反而是本地吏員在欺壓黔首的事件中扮演着比秦吏更為惡劣的角色。

無論是在獄中調戲呂后的獄吏還是在酒店騙吃混喝的劉邦

其實都是“新地吏”中的本地人,他們欺壓父老袍澤的工具,便是秦法。

面對後者的違法亂紀之舉,只要不是過於明顯肆虐,秦吏往往只能採取默許甚至參與其中的態度。

這便使得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

在本地吏數量遠遠超過秦吏的“新地”,“匡飭異俗”往往只能成為一句空話。

具體施政時仍多仰仗本地的“豪吏”“主吏”等土生土長的吏員領袖。

這就導致一些利於一統卻有損地方豪強的政令推行時阻力重重,嚴重破壞了秦朝的施政根基。

因此,歷史上本地吏員與新黔首決定參與反秦戰爭,舉起遍地反旗時

那些中央所委派的秦吏們大多也只能採取隨順的態度。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新地”政治的運行有其自身的邏輯。

這是不以最高統治者嬴政,以及“新地吏”中秦吏的意志為轉移的。

只有通過時間的積累才能慢慢潛移默化。

秦的擴張速度實在太快,吏員隊伍的培養沒有跟上。

每個縣能配備一兩名秦吏已經達到其力量的極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扶蘇知道,嬴政也清楚,朝堂上的群臣百官更是明白。

但對於一個新立統一的大帝國而言,並不是所有問題都能迅速解決。

如今陵邑遷豪強制度提前出現,至少可以幫助秦朝緩上一口氣。

嬴政此時卻轉向扶蘇道:“秦律,功必賞,過必罰。汝獻策有功,可有所請?”

扶蘇正色道:“兒臣不敢辭之以壞律例,願為少府工室一佐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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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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