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以舌作劍,口誅筆伐!
這一夜,雙方武官整軍備戰。
謀士皆在苦心思慮,陳說布計。
魏公營帳的燈火直到子時,方才熄滅。
“諸事議罷,且待明日,將叔權換回,在渡河與織席小兒決戰定軍山。”
“此戰,孤定教劉備小兒,全軍覆沒!”
劉曄、司馬懿、楊修、辛毗等人皆是伏地長拜。
齊聲曰:“天祚大魏!”
待眾人各回營帳。
侍中辛毗方才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的帳中。
寒冬十月,風聲正緊。
辛毗年歲已高,身形佝僂,被這冷風一吹,凍得身子一顫。
他打了個噴嚏,連連邁開步子。
剛入帳中,便有一位妙齡女子,迎面走來。
她熟練地將辛毗身上的大氅脫下,從炭爐上取來溫酒,緩緩倒在羽殤之中,遞給這老者。
“阿翁,今日回來的這麼晚,想必漢川戰局,已是脫離魏公掌控了。”
辛毗皺了皺老眼,回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
這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狐裘,直裾曳地,完美的曲線便是用厚衣包裹,也絲毫遮掩不住。
她明眸善睞,溫馴的眼波之中,滿是對時局的好奇。
辛毗自知,女兒從小冰雪聰明,譽流邦國。
尤其擅長相術,幾乎所言必中。
每每辛毗與她探討軍國大事,她總能一覓即中。
其才智,連他這個父親,都覺得可怕。
“憲英……太聰明不是好事,你要學會藏拙。”
“魏公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這話切莫讓他人聽去,若不然,我家可要遭殃咯。”
辛憲英,三國著名女子,祖籍隴西。
她以預言必中,聞名天下。
其父乃是潁川四名士之一的辛毗,時任大魏侍中。
此番曹操遠征漢中,本為了獲取封王大業。
因此,魏國各大幕僚,都想蹭這一趟從龍之功。
曹操最親信的兩夏侯全部到場,其餘的文官佐吏更是數不勝數。
武將、文臣皆是各帶家眷營妓,像是把這漢川之行,當做旅遊一般,來去自如。
辛憲英久在河北,多聽其父,言及先祖故事,早想回隴西一看。
正逢關中平定,諸侯盪盡,她也想趁此機會領略雍涼風光。
其父辯不過她,又萬般寵愛這個女兒,臨行前只得將她帶上。
只是誰也沒想到,本來十拿九穩的戰局,最後被一個小米賊搞成這般態勢。
“阿翁,依女兒看,魏公是註定贏不了的。”
“您還是想辦法先離開漢川吧。”
辛毗心嚇一跳,連忙捂住了女兒得嘴,他左顧右盼,生怕被校事府的人聽到了。
“莫要胡言亂語!天祚大魏,我大魏必勝!”
辛憲英柔眉舒展,沒有多言。
辛毗見帳外沒有動靜,這才緩了口氣。
“老夫真是一時糊塗,將你帶來作甚?”
“你已年過二十,不去尋一處好夫家,早生兒孫,卻天天學些那許相的算命之學有何用?只教老夫愁的眉發盡白啊。”
言及婚嫁之事,辛憲英便側過身去,也不聽老爹絮叨。
“唉,按律:女子年十五至三十不嫁,每年罰要五算錢!我辛氏不是出不起。”
“可你這般年紀,當真不怕年老色衰,無人來娶?”
“過了年歲,可不好嫁人啊。”
辛憲英見父親幽嘆多時,只得連連細語道:“好了……好了,阿翁再說,我便回隴西,不回鄴城了。”
“你這個女兒啊……”
父女交談之間,不多時。
帳外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
來者很高興。
辛毗困惑道:“這麼晚了,誰會來?”
辛憲英猜測道。
“想必,定是軍謀祭酒。”
話音方落。
一個手持絹布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帳。
也不待下人稟報,便自行入內。
“孔璋?這般深夜,你不去歇息?明日可還有一場大戰呢。”
陳琳,字孔璋,廣陵射陽人,建安七子之一,文采出眾,乃是曹操鄴下文人團的首席執筆。
時任軍謀祭酒,常為曹操代筆軍國公文。
“武戰在即,文斗卻也是少不了的。”
“魏公令我連夜寫下一篇檄文,初稿已定,還請侍中先行過目,看看有何不妥。”
陳琳最愛賣弄文字,以此為生。
辛毗是曹操近臣,他便想藉此時機,在這些汝潁名士中打出名號,好博個彩頭。
辛毗與這陳琳一樣,都是袁氏降臣,袁氏覆滅后,降臣們為求自保,報團取暖,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推辭。
他且接過絹布,細細品讀。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於泯滅。魏公神武聖哲,造我區夏。受命踐祚,奕世重光,恢拓洪業,古今未有其比。
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此魏公所以顧懷遺恨也。
……
滑寇劉備者,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魏公拯而濟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
魏公鷹揚奮武,劉備則垂死淮泗,兵敗汝南。窮追滑寇,備則遁走荊襄,遺命江夏。
時逢大疫,魏公不忍將士驅步江表,王師北上。不料此頑虜掠奪荊楚,兵發巴漢。
悼彼巴蜀,獨為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魏公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征西、雍州諸軍,並進陳倉。
今邊境乂清,方內無事,蓄力待時,並兵一向,而巴蜀之眾,難以御天下之師。荊州之卒,難以敵堂堂之陳。
自古,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窺禍於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於漢。
大魏王師,沖鉤競進,熊虎爭先。矯矯虎旅,執戟撫弓。今冬作,簫管起,靈鼓發,雷鼓奏。駭轟嘈囐,湯心悅耳。
蜀中諸人,何不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佈,咸使聞知。
氣勢磅礴,字字珠璣。
辛毗見聞,頗為讚譽。
“孔璋此文,可力挫十萬雄兵也!”
“待明日陣前將檄文露布天下,可令劉備顏面盡失!”
所謂檄文,便是開戰前用來聲討敵人的文書。
簡單點來就說,就是戰前互噴垃圾話。
一來打壓對方的士氣,二來提高己方出戰的合法性。
漢末文人,以曹操麾下最多。
每逢大戰,都有檄文露布天下。
陳琳聞聲撫須而笑。
“侍中所言是也。”
“劉備常在軍旅,軍中又無雅士。”
“蜀中豪右文學之士,皆不願聽其號令,料想無人能對此檄文!”
辛憲英聞言小聲喃喃了一句。
“萬一……真有呢。”
辛毗、陳琳頓時心中一寒,齊齊望向此女。
“切不可胡言亂語啊!”
……
子時。
定軍山,鬼卒營帳。
劉備正苦於沒有賢良文學,來作檄文。
“升之,蜀中文人,多半不願出仕。無人作這討賊檄文應對陳琳等輩,我軍氣勢上就先輸掉一截,如之奈何。”
聽聞此音。
劉雲且笑了一聲。
劉備愁眉不展:“升之何故發笑?”
“劉使君寬心,雲已有對策。”
“哦?”劉備好奇不已。
“升之還會作檄文?”
檄文自是不會……陳琳這些人平日玩弄文墨,筆力已是登峰造極。
可是么……
“他曹操帳下的文人以筆作劍,口誅筆伐。”
“我劉雲卻也有一把劍。”
以舌作劍……
升之之舌,可是比劍更利!
“劉使君寬心!”
“明日我必教那曹操麾下的鷹犬,開開眼界!”
劉備笑道。
“有升之在,着實令備安心啊。”
一輪圓月當空,滿天星斗。
這命運殊途同歸的二人,靜坐在營火旁,目光同時看向燃燒的薪柴。
劉備罕見的拿出羽殤,今夜,他怎麼也睡不着覺。
着實想喝一點。
“升之,可願與備共飲。”
劉雲笑道。
“大戰在即,濁酒一杯,倒也無妨。”
“我來為劉使君滿上。”
甘冽的佳釀倒入酒器,溫熱的酒水生出縷縷白煙。
二人還沒舉杯。
帳外就傳來了張飛的聲音。
“哎!大兄,喝酒怎麼不找俺。來來來,升之給俺也滿上!”
劉備聞言大笑。
“你這個三弟啊,哪怕在十裡外,你的鼻子也能聞到酒香。”
話音未落。
趙雲、黃權、魏延、法正、陳到等人也陸續而來。
最後從帳外走來的是一個身負長弓,鬚髮盡白的蒼髯老將。
“哈哈哈,主公!長沙黃忠也來討酒喝!”
“南安龐德也來。”
“巴西王平、句扶、狐篤、張嶷……”
“南陽郭攸之。”
“沛國張琪瑛!”
所有願意討賊興漢的英雄才女全部聚集一處。
案牘上擺滿羽殤杯,劉雲全部倒滿,依次分發眾人。
這一夜,註定是個激昂的夜晚。
劉備舉酒面向諸將。
“這一尊,敬皇天后土!”
“敬太祖高皇帝!敬世祖光武皇帝!”
“敬當今天子!”
“敬……”
劉備念及往昔四百年大漢輝煌,如今卻率土分崩,百姓離亂。
一時滿目婆娑,竟是哽咽的說不下去。
昭烈帝一生堅強執着,罕見落淚,卻在這大戰將至的夜晚,真情動容。
諸將亦是慷慨激昂,胸中振奮。
劉雲望向營火,那象徵著炎漢的熊熊烈火浮現在每個人的眼中。
這一團火燃燒整個冬日,要將這漢川大地上的寒意驅散。
要給這黑暗的亂世,帶來光明。
火啊!燒吧燒吧!
它終將要燒乾凈一切腐朽動蕩!讓這世間重頭再來!
三興炎漢的夙願,克複中原的志向就在當下!
少年郎二十年來,夙興夜寐,歷經風霜。
千難萬險,方有今日!
他回顧過往。
一介白身,踏遍千山,穿行寒冬颶風,迎頭炎炎灼日。
可青雲之志依舊不改。
他要讓,天下英雄盡低頭!
而這句話,終將實現!
劉備等這場仗,等了七年!
他劉升之,等了整整二十年!
“曹孟德,這一劍二十年的功力!你擋得住嗎!”
劉雲驀然一怔,像是想明白了什麼,突然間,他接了劉備的話茬。
青年面向諸將,舉酒高賀道。
“這一尊,敬在亂世中,不忘抵禦外虜,守衛大漢疆土的各州健兒!”
“敬在這片土地上,晝夜勞作,揮鋤灑汗的農人佃客!”
“敬二十多年來,為拯救大漢,拋頭灑血的英雄豪傑。”
“也敬!”
“即將再興的炎炎大漢!”
“幹了!”
一杯濁酒下肚,火辣辣的酒水燃燒心扉。
星夜下,英豪薈萃,如天上群星,灼灼生輝。
劉備拍便諸將肩膀,目光炯炯,突然拔劍揮向天穹,朝着這黑暗的亂世發出了一聲狂嘯!
“傳令,大小三軍,諸將齊發!凡我漢臣,齊心救國!”
“來日,兵馬並進,會戰,定!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