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一章 危險迫近
葉奈法的腳步響起,在地板上錯落有致地走過。她一把打開了厚實的木門。
“安東,你可以走了。”葉奈法說。
她的黑色長發,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隨性地垂下,她的打扮也一如當時一樣優雅精緻——可是她的精氣神已經變了。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主人對客人一般的從容與篤定,而是焦躁、不耐、甚至一絲惶恐。
就像一個突然被從自己家裏趕走的人,這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對於這棟房子,自己只是一個過客一般的租戶。
自己該去什麼地方?
安東知道她為什麼這樣,但是他不能主動暴露自己把剛才兩位術士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於是,安東說:“不需要我作證了?”
葉奈法頷首:“沒錯。你就當有人已經把牌局安排好了吧,你的證詞沒用了。畢竟,這東西需要法官願意聽才有用。”
“那威格佛特茨呢?”安東問。
葉奈法背過身去,一隻手把矮人經理的盆栽掐得七零八落。她回答:“誰知道?應該會留在亞甸。我估計要被塞到柯威爾去了,最冷的、最邊緣的北方——安東,拜你所賜。”
安東說:“你怪起我來了?”
葉奈法深吸了一口氣,說:“不。抱歉——我此刻心中的怨恨壓抑不住。安東,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威格佛特茨是衝著我來的。”
“真的沒有辦法鬥倒威格佛特茨?”安東說:“這些日子我在想,我們為什麼不也用謠言來攻擊他?我們可以想一些更惡毒的……”
葉奈法調轉身,看着安東說:“沒想到你比我以為的……要更有鋒芒一些。但是,安東,關於謠言你要了解的是,這類東西最好的對象就是我這樣的人:聲名顯赫、又有天生的弱點。而威格佛特茨,大多數亞甸平民都還不知道他是誰。”
安東說:“威格佛特茨似乎跟亞甸的牧師們結了盟,可以攻擊他們。”
這是安東從牧師們突如其來的活躍度上猜到的。在科德溫人幫派如鳥獸散之後,威格佛特茨似乎轉而使用牧師來鼓動溫格堡之亂。
葉奈法說:“你的消息很靈通。威格佛特茨之前就跟辛德爾——亞甸的大主教有聯繫了,當然,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
“但是,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我們跟威格佛特茨的過家家誰贏誰輸,有人——可以控制每一張牌的人發話了。他說,洛格伊文的威格佛特茨贏,溫格堡的葉奈法輸。那我們就輸了,安東。我給你一句忠告,以後別來亞甸了,在其他地方也提防着,我的繼任者不是寬容的人……”
葉奈法比安東以為的要坦誠得多,似乎在此刻,她也不認為有太大的必要保密了。
安東不置可否地說:“那麼,安排牌局的人有說,溫格堡現在的災難什麼時候結束嗎?”
葉奈法隨口說:“一個月?”
真的是一個月。看樣子,完全可能是更久。
安東繼續說:“在這個過程里,會有人來保護溫格堡的非人種族嗎?”
葉奈法說:“嗯,也許……看德馬維什麼時候來吧,他估計也要等仙尼德島開完會。在此之前,也許大主教辛德爾會先來——他畢竟是威格佛特茨的盟友,有分享戰利品的權力。
“所以,安東,我勸你也儘早離開吧。我也會勸凱因疏散溫格堡的非人種族——溫格堡從來不是一個好地方,離權力中心太近了。”
安東說:“我問過砍殺者了,撤離的方向只有一個,那就是沿着費拉爾河北上。可是大主教的軍隊已經駐紮在了阿什伯格,只需要翻過一道小山坡就可以把河水完全封鎖……”
葉奈法沒有回答。她坐回了之前的長椅上,眼神看向窗外。
從這個方向看,溫格堡幾乎沒有改變。在河水的對岸,是一片青綠的王家園林,再之後是依舊屹立、反射着陽光的王家城堡。
安東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在樓梯間,安東遇到了砍殺者,他也在焦急地等待,一看到安東就問:“怎麼樣?”
安東沒有隱瞞:“很糟。我們要靠自己了。”
砍殺者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就像我擔心的一樣。沒人站在你們這一邊?”
砍殺者的這句話倒說准了葉奈法失敗的真正原因——她沒有得到像威格佛特茨一樣的政治支持。
安東說:“差不多吧。情況怎麼樣?”
砍殺者搖頭:“剛剛有一夥暴徒衝擊了碼頭區的路障,被我的人趕走了。有人看到,他們向著我們的這個方向潰逃了。”
“還好。”安東猜測:“人不多的樣子。”
砍殺者說:“不,他們只是棄卒,用來分散我們注意力的棋子。我的暗哨看到,有大量的暴徒在向銀行的正門靠近,他們還攜帶了大量的引火物和梯子。有人在給他們出謀劃策。”
“我們的機會有多大?”安東問。
砍殺者皺了皺眉:“不大。我已經在調集人手了,可是他們的人數起碼也是我們的三倍。而且,對面以壯年男性為主,我們有太多孩子和老人。”
“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戰?”安東問。一個月的第一天還沒過去呢。
“銀行一旦陷落,後面的碼頭區就防不住了。所以,是的。”砍殺者說:“我還以為你們能帶來一點好消息,但現在,我們只能死戰了。”
安東準備抽出長劍加入一樓戰士們的行列,但他又停了下來。他說:“我去勸女術士出手。”
砍殺者沒有阻攔,也沒有說話。他雙手抱着,深沉地注視着安東,顯然也對此早有打算。
安東蹬蹬蹬地跑上樓。在二樓的時候,一個女人攔住了他。是一個人類女性,還帶着一個人類小孩。
安東好像見過她,是自己第一次來皮安卡迪銀行時見過的一個銀行職員。
“獵魔人大人,你也來保護我們了?”女人殷勤地說。
安東點點頭,說:“你們……怎麼也在這裏?”
女人嘆了口氣,說:“大人,我是吉安卡迪銀行的會計,我的丈夫是銀行的門衛——他現在就在一樓,昨天釘窗板的時候砸到了頭……
“雖然我們都是人類,但在其他人眼裏,我們就是人類的叛徒。再說他們殺人的時候,真的有功夫辨別你有沒有長耳朵嗎?”
安東摸了摸小孩的頭,從衣服里掏出一點乾糧遞給他。安東對女人說:“我會盡我所能。”說完,獵魔人轉過身繼續上樓。
女人在她身後喊道:“有我們能幫到的地方,請儘管來找我們。我現在肯定不能幫您存錢了,但我每天幫人洗很多衣服的!”
安東重重地敲着葉奈法的門。
“進來。門沒有關。”葉奈法在說。
葉奈法已經又站起來了,地上有幾個立着的箱子,一個打開的箱子裏裝了一半的書。
“你要走了?”安東問。
葉奈法的目光在他手中提着的長劍上掃了一眼,然後說:“當然。輸家起碼可以體面地退場。”
安東說:“有一大夥暴徒正在靠近銀行,我們可能抵擋不住。”
葉奈法嘆了一口氣:“這是派來趕我走的。可惜,我已經失去宮廷術士的權力了。安東,我沒有辦法繼續為任何人提供庇護了。”
安東說:“除了權力之外,你還是一位女術士。你可以使用魔法。”
葉奈法回憶地說:“這可是幾百人、上千人的戰鬥,幾乎是一場戰爭。安東,我厭惡這種規模的戰場。
“我剛開始在萊里亞做術士的時候,去過一次在安格林的戰場。我知道,戰爭中,有太多比死亡還要糟糕的事情。”
安東說:“可我也知道,你們這個層次的術士可以在戰場上發揮出多麼可怕的威力。”
葉奈法苦笑一下:“你的口氣,就像在談論一台投石機。”
安東說:“我還真認識一個人,他有一次就把你們比作投石機,而且填彈還更快。”
葉奈法說:“可是你的朋友不知道的是,我們這些投石機有着行會、有着制度,如果一台投石機不聽話,就沒人來保養它的輪轂和皮帶了——這蹩腳的比喻。
“這麼說吧,如果我不聽話,就沒人給我職位了,就沒有年金了、沒有圈子了,更別想再碰到半點權力了。”
“他們總不至於殺了你。”安東說。
葉奈法自嘲地說:“比死亡更糟。也許我不得不躲到某個村子裏,做一個鄉下女巫,煮蜥蜴尾巴湯來換三個銅子……”
安東不想繼續開玩笑了。他急的要死。安東說:“但我們其他人馬上是真的要死了。”
葉奈法停下動作,恢復了冷冽的神情。她瞪了安東一眼,說:“你真的知道你想忤逆的,是怎樣的人嗎?他們可以在千里之外擰斷你的脖子。”
“別給你們貼金了。”安東也大聲說:“我實話告訴你,剛剛你倆的悄悄話我聽見了!不就是你們所謂什麼巫師會的幾個老術士嗎?你讓他們來殺我試試?我還要讓他們提前退休呢!”
葉奈法愣了愣,然後搖着頭:“你根本不明白。這是我的學院、我的同學、我的老師!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親人!你讓我背棄他們?獵魔人你沒有資格這麼要求我!”
他們爭吵的聲音,二樓也一定可以聽的清楚。
安東說:“但現在,可是你的所謂‘親人’,先背棄了你。”
這話一下子戳穿了葉奈法的氣勢。她背過身去,一個人盯着牆壁。
安東用劍柄,砸碎了套間的窗戶。窗外,遠遠的喧嚷聲清晰地傳來。安東甚至可以聽到箭羽破空的聲音,就像一千隻張開翅膀飛行的鳥。
已經在交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