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外狂徒(上)
星河街。
“這就是金卡嗎……”莊周眯起眼,金卡“泡沫經濟”的誕生,竟需要推動整個世界,就算是早知道同事們已經潛伏去了聯邦的大後方,他也沒想到引爆泡沫的時機會如此精準。
只是浪潮過後,失眠疫情的陰影愈發沉重,無論是人類還是機械人,無不對失眠疫情憂心忡忡,生怕一日一日地喪失安眠,最終成為行屍走肉般的重症失控患者。
不遠處的人群中卻傳來歌聲。
“接下來請欣賞界城的榮枯盛衰”
“這時代日新月異,且聽我娓娓道來”
“乍看為賞善罰惡,將惡人一刀兩斷”
“不過真這樣就滿足了嗎”
“真是的,為什麼答非所問”
“仰望着風雲變幻,一日千秋”
“時代是千變萬化,人心也複雜奇怪”
“說著這樣的話,你也是真心的嗎?”
“真是的,怎麼都滿身瘡痍”
“不知突然消失去往何方,也不知從何而來”
“前天昨天今天和明日”
“嗚呼,徘徊在星河街”
“只有這盛宴和霓虹擁我入懷”
“好!”“再來一個!”人群爆發出一片叫好聲。
唱詩少女激動得有些臉紅:“這,這首改編自一首老歌,謝謝大家喜歡!”她突然眼睛一亮:“我要感謝這位先生!”
“啊?”莊周一愣。
“是他鼓勵了我的創作熱情……”時空微不可察地一滯,一股藍色的能量束從她周身溢出,凝結而成一張藍卡——“唱詩班”,瞬間又消散退去。
“多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去鼓舞別人!”
莊周震驚了,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觀察到卡片的形成,原來這些卡片並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一直以來,他幾乎閱盡了幾千年的資料,除了寥寥幾句瘋言瘋語和含糊其辭的寓言故事以外,他都沒有找到過有關這些卡片的蛛絲馬跡。
“你有沒有看到剛才的卡片?”
少女正好向莊周鞠了一躬,但無論再怎麼追問,她對卡片的事也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僅僅離開了帝國幾個月,線索就比原來幾年找到的加起來還要多,已經很讓人滿意了。
這時,一輛懸浮車鳴着刺耳的警笛停了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執法小隊將一個扭動掙扎的機械人押向法院的門口。
“最後,”身披錦繡的裁決者冷漠地發問:“張三,你還有什麼要陳述的嗎?”。
“各位先生們,尊敬的裁決者大人。”階下囚微微挺身,他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一個以入室盜竊他人產品為生的法外之徒。此外,我還燒毀了幾座辦公大樓和商場,以此來確保勞動和使用的權利能夠屬於所有人。”
“我把我戰鬥的整個經歷向您們開誠佈公,也把這個問題,提交給裁決者您的智慧。”
“我不承認任何人對我的審判,也不要求任何的寬容與赦免。如您所願地處置吧,把我送到蠻荒之地吧,我不在乎!但請讓我再告訴你最後一件事。”
“因為你們主要以做賊來控告我,那麼有必要來解釋解釋什麼是‘賊’。”
“在我看來,盜竊是一種被所有人感知到的需求,以此來滿足他們的慾望。這種需求體現在萬事萬物之中:如星辰般巨大,如滄海中一粟那樣渺小,而肉眼卻難以分辨。生命不過盜竊殘殺耳,如植物與野獸般為謀生而殘食。”
“一個人的生命,不過他人的飼料。即使他是多麼的‘文明’,即使他到了完美無瑕的地步,人們總是為這條法則所附庸,除非經過死亡的痛苦而無法跳脫其外。他斬斷植物,刺死野獸來餵飽他自己:他貪得無厭!”
“除去供養一個人的口糧,自然人還需要空氣、水和陽光來滋養。但幾時有為了空氣、水和陽光而彼此仇殺的人?從來沒有的事。然而,空氣、水和陽光就是世間你們最為珍貴的東西,沒人能離了它而生存下去。”
“不碰那些會使大家成為奴隸的東西,我們能活多久?那如果這些東西是空氣,大家又能堅持多久呢?一刻鐘也不行吧。沒有熱量,沒有陽光,據我所知,生命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當每個人拿走、‘竊走’能維持他生命的‘滋養品’,法律會宣判每個人有罪么?當然不是!那我們為什麼要把能量和其它的“滋養品”區別對待呢?或許因為其他的“滋養品”需要人們額外的精力來進行一定的勞動。但社會的本質是勞動,是全體勞動者組成的聯盟,以此來不費吹灰之力地獲得更多的幸福。這是現實的真實映像嗎?你們的統治機器是否建立在如此的組織形式之上呢?事實證明,恰恰相反。”
“勞動多的智械回報少,生產少的自然人賺得多。創造的價值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只要能量元掌了權,就快速合法化豪取強奪。”
“整個世界,從上到下,無不是上層貪婪而下層愚昧。你們怎麼能期待我——被機械人管理學害慘了的我,去尊重這種東西組成的城市。”
“炒幣的發財致富,義體改造師只能給自己用殘次品,你們蓋起高樓大廈,什麼都生產的人卻什麼都沒有。”
“你們逼自己的同類管理越來越多的智械,你們對他應用嚴苛的法律,而不去問問你自己,他們是否有權利成為別的什麼人?那些食利者有親自用過哪怕一次管理平台嗎?我得承認,我沒見過。我只是一個在自己機甲上噴塗上制服的機械人,我只能以這種方式行事。界城只‘恩賜’了我兩種生存方式:工作和報廢。工作遠非可恨,反而讓我高興——我就是這樣被設定的。我的處理器和軀體必須保持運轉。但我討厭的是被迫去勞動,以及這種混亂,這種‘勞動’創造了太多不屬於我的東西,這混亂的世界源於你們。”
“一句話,我覺得向賣身般的工作投降是可恨的。不工作則是墮落,是對我尊嚴的否定,而每個人都有權去享受生命的盛宴,哪怕它是機械人!”
“盜竊是在恢復原狀,重新獲得工作的回報,而不是像在聯邦那樣被關在工廠里。與其為了有權得到的東西而低聲下氣,我更願意站起來反抗,更願意與敵人面對面的戰鬥,來向他們宣戰!”
“當然,我理解你希望我服從你們的法律。作為一個溫馴而又沒有你們那麼多愛好的工作者,我會創造財富來換取可憐的薪水,而當我的身體已經崩壞,我的處理器累得滾燙停滯之時,我就會倒在街角。這樣,你們就不會稱我為‘憤世嫉俗的強盜’,而是叫我‘好機械人’,你會講一些奉承的話,你甚至有可能會把我放進博物館,就像牧師向他們的受騙者,許諾天堂多麼多麼美好那樣。你不會那麼抽象,你會賜給他們一塊氣態電池。”
“我非常感謝您的善心,非常感謝,先生們。我寧願成為一個意識到自己權利的‘憤世嫉俗的強盜’。”
“一旦我開始按自己的方式思考,我就毫無顧忌地開始了盜竊。我沒有你們所謂的‘道德’——尊重財產的‘道德’。實際上,沒有比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更無恥的小偷。”
“慶幸吧,諸位先生,這種偏見已經在人們心中紮根,因為這是你們最好的護盾。你們知道法律和武力的無能為力,所以你讓它們成為你最堅實的衛士。但要注意:這些都只會再持續一段時間。用詭計和武力建立起來的一切,都可以被詭計和武力拆毀。”
“世界每天都在進步。在了解了這些真理之後,不只是我認識到了他們的權利,我見到了所有的饑寒交迫與不幸,還有你們的人類精神數據化工程……你所有的受害者,都在用撬棍武裝自己,奪回他們自己的生活。”
“你覺得他們這樣會更不開心嗎?我認為,恰恰相反。如果他們仔細考慮到這一點,他們寧願冒所有可能的風險,也不願在他們痛苦中呻吟時,讓你貪婪得如同中毒。”
“智械們正在痛苦中煎熬,你們過着非人般的生活。與這樣的生活相比,監獄、電椅這樣的前景對我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為比特幣勞作的礦機,在機房沒從見過陽光,可能在每一分鐘成為爆炸的受害者,你們自己也失去了生命的意義,患得患失,上傳自殺。”
“你們固執於狹隘的利己主義,有沒有對這個境況持過懷疑態度?‘人們畏懼於你’,你可能說,“要是誰敢呼喊,我們會把他丟進監獄;要是他犯了錯誤,我們讓他滾去蠻荒之地;要是他想有所行動,我們將把他推上死刑電椅!”
“先生們,相信我,所有這一切都運算得很差。你的判決絕不是對於人們反抗的補救措施。鎮壓遠不能補救,甚至不能緩解,只是一種加重。”
“這隻會埋下仇恨和報復的種子,是一個惡性循環。無論如何,自從你拔掉了它們的電池,你有沒有阻止仇恨表現出來?說話!回答!事實證明了你的無能!”
“就我而言,我很清楚我的行為,已經別無他路。但你們必須清楚,這並沒有阻止我採取行動。如果我開始實施盜竊,那不是利潤問題、不是財富問題,而是一個原則問題。我寧願保護智械的自由、獨立和尊嚴,也不願讓自己創造的價值為別人的愚昧做了嫁衣。簡單地說:我寧願搶劫,也不願被搶劫!”
“即使這樣,我也譴責一個人通過暴力和詭計獲取他人勞動成果的行為。但正因為如此,我才向你們開戰,向吸取這一切生命的繁榮開戰。我也想生活在消滅了盜竊行為的世界。”
“欲滅果,必先滅因。如果有盜竊,那只是因為一些人佔據太多,而另一些人一無所有。只有當人們分享起快樂和痛苦、勞動和財富時,這審判才會結束。”
“我偉大的創造者們,機器朋友們,尊敬的裁決者大人。”他頓了頓:“我謹代表你們一切所作所為的反作用力。”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電源上:“機甲下運轉的是一具思想,而思想是不介意審判的。”
“智械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