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飲茶宣言
只需要導入特定的小小協議，這街道就會一展它掩藏在界城人心照不宣下的罪惡，違法的義體改造、不明生物的超夢資料片、明碼標價的殺手……沒有什麼是能量元不能買到的。
“喂，朋友！”
“你吼那麼大聲幹什麼嘛。”路人被背後的人嚇的一怔。
“三~點~幾~嘞，”莊周手舉一袋飲料，竭力攔住上班路上的行人：“飲茶先啊！三點幾了，飲杯茶先啊！”
“做做卵啊做，老闆不會親你的。”
“放工！來杯靚靚的beer！”
迄今為止，大轉轉轉酒吧的一切商業創新都收穫了悲慘的失敗，蕭條之風就像這冬天一樣揮之不去，這種時候，信心比瓊漿還要珍貴。
“請問，這個‘瓊漿‘怎麼賣？”莊周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輕輕地拽了拽。
“小姑娘，這個品牌的甜茶今天特惠呢，中杯只要8個比特幣哦。”
“8個比特幣呀，我轉你0.8能量元，直付寶還是威信。”
“都可以，這裏收你1能量元，掃碼就好。”
“好的，唉？要付1.2元了。”少女一拍腦袋：“好貴，我只有1塊錢。”
坑爹呢這是！莊周滿頭黑線，店長腦子進水了全按比特幣定價啊！說好的薄利多銷吶，漲的也太特么快了吧！神仙來也賣不出去好嘛！
“界城的市民朋友們！”
一聲巨響震的莊周心頭一顫，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奇形怪狀的路人們也都紛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們有的穿着插滿了管子的緊身衣，有的頂着巨大的番茄腦袋，有的赫然像個行走的豬人，莊周顯得正常得很不正常。
喊話的那個二十米多高西裝男樣子的立體投影，臉色有點不好意思，稍微收斂嗓門，對着旁邊的一座房子比比劃划：“聯邦界城房地產集團有限公司，您的‘精品物業營造專家‘，成立於2047年11月6日，坐擁有100多家成員企業，5000多名員工，本公司始終以開發優質房產品為責任，以提升園區服務為價值，以對他人和對社會有益為宗旨，在實現企業持續健康發展的同時，不斷為員工創造平台，為客戶創造價值，為大陸創造文明優雅的人居文化，為城市和歷史留下值得典藏的建築藝術精品。”
“眾所周知，界城第三代別墅，全裝修室內、全裝修庭院、前廳後院街景營造等等，是別墅產品的真正飛躍。最近，本公司新開發的第四代別墅，強調天人合一，其美學特徵和價值體系……只要10萬能量元，我親愛的朋友，你沒聽錯，現在只要10萬元，首付3萬，每月最低只用還300多，貸款70年，成功人士的體面生活，你值得擁有！”
“放工！”
“做做卵啊做，老闆不會親你的。”
西裝男有點惱火，這誰啊擱這潑冷水，怒目圓瞪地盯着人群里的莊周。
“happy下，ok？”莊周舉着happy啤酒，眼看就要成功推銷給賣房哥帶來的助手機械人。
“你不是最近網上挺火的那個大，大什麼玩意酒吧的嘛！那個都市傳說一樣的摸魚怪人。”
“啊？”
“還摸魚工作領導小組，丟不丟人，快回去打雜了，晚點趕不上二路懸浮公車了。”
“聯邦的，你這就有點過分了。”西紅柿人竟然為自己打抱不平。
“這人都被人肉了，你們知道不？單位都干破產了，不愧是帝國的優秀人才，傻了吧，我勸你好好奮鬥，找個正經工作，免得荒廢自己的前途，現在到哪不加班，好房子可是越來越少越來越貴，買一套，屯一套，早買早實現財務自由。”西裝男露齣戲謔的微笑：“小哥，你不嚮往成功人士的生活嗎？”
“對，老闆，被一個賣房的纏住了，一上午一瓶都沒賣掉，啊對，對對對對對……”莊周不緊不慢掛斷通訊，一臉興奮：“你是要說服我嗎？”
“要是在我們聯邦，你好好上進個五六七十年，沒準也能取得我這樣的成就。”西裝男亮了亮胸口的主管名牌，一臉慈祥。
“然後呢？”
“然後？”
“首先我假定買下就是成功。”莊周掏出把摺扇。
“‘成功‘就是你嚮往的了？成功的後面還有成功，成功是無限的啊！你的生命卻是有限的，難道要像矩陣那些人一樣自殺併入網絡嗎？以有限追求無限，要完蛋的呀~”這人白眼一翻：“人生不摸魚，就像聯邦不避稅，沒有靈魂啊！上進，那是凡人乾的事。”
“如果人人都上進，也就沒有了不上進這一說。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人的認識都是片面的，是比較而言的，殊不知，上進和不上進，就像高音和低音，濃和淡，甜和咸，是互相搭配的，互相彌補，互相襯托，彼此依靠而存在，才能奏出流水一樣的樂曲，調出精妙的畫作，好喝的茶。”莊周開了瓶“瓊漿”，倒了滿滿一大杯：“難道就沒有什麼別的值得探求的了嗎？”
“比如詩。”少女接過甜茶：“我就喜歡詩。”
“就像一個人，”他握緊拳頭：“他一直奮鬥，就會累死，就像一隻手，只能握成拳頭，那是什麼啊，是畸形！世界上本沒有所謂‘上進‘，上進的人是從不上進的人裏面誕生的，你要感謝不上進的那些人的襯托啊！”
“手是能張能合運用自如的，人是能作能息自由靈活的。人們住在偏僻的地方，感覺很壞，而如果利用環境的偏僻，卻可以磨礪智慧。”莊周指着房產大亨的投影：“是你不會利用壞的東西，才覺得它不好啊！”
“NB！”旁邊的西紅柿人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
“好與壞都是抽象出來的概念，是刻板的印象，“好”也是從沒有所謂‘好‘的時候誕生的啊！就像好運容易成為厄運的開端，而災難卻反而可能是好事一樣，當你執着於好壞的時候，你的認識就是殘的。你這樣‘上進‘的時候，就是盲動啊。因為缺乏才產生嚮往，因為失去才懂得珍惜，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美好，就是瞎的啊！”
西紅柿人點着頭：“好中有着壞，壞中也有着好，原來一切都是運動中的，相互轉化，物極必反的么！”
莊周伸出左手，又伸出右手：“她嚮往着瓊漿甜茶，你嚮往着財富自由，嚮往也有貴賤之分嗎？因為富裕和獎勵而非常開心，因為貧窮和損失非常懊悔，為上進而發奮，因失望而沉淪，一驚一乍，就像中毒一樣，活不長的呦~”
“我身上有一百多根骨頭，我會偏愛哪一根嗎？我獨一無二的人生，又要因為財富的區別或者別的什麼而偏愛哪一年嗎？”
“帝國曾經的首席軍師，出山前在界城躬耕了10年，在碳水合成廠的時候他就更愚蠢嗎？不一定吧。他去那裏是他的問題嗎？不是的吧。所以為什麼要拿別人的錯誤去懲罰自己，拿別人的威風貶低自己呢？不合理吧。”
“你編織的幻夢，是屬於多數的呢？還是少數人的呢？是你的抽象嗎？傳頌着它的奇迹，讓它在廣告的讚頌中降臨吧。好一個持着黃金天平催動一切，強大而永恆的全能的神啊！”
“去爭搶吧！你的‘成功’會給你鎮痛和麻醉。思考和辯駁這種沒有利潤的事，何必去做呢？”
“那你把協議拔了，回到原始和野蠻中去吧！”賣房哥不屑地回答。
“你看看這無處不在的方便，又引導人們幹了什麼。”
“你，是聯邦思想，並不以這種偏見為恥。”他將手透過西裝男的投影：“滿足，然後倍增，這慾望多麼真實，人就這樣淹沒在數字之中，卻不絲毫嚮往淹沒在空氣和水裏。”
“還是說，浸泡在如此的洪流中，連你自己也是幻覺呢？”
“‘上進‘的觀念是發自你內心的呢？還是被灌輸進到你心裏的呢？那財富又是工具呢？還是你離不開的器官呢？人們互相吹噓欺騙鼓動，多麼熟悉啊！絕對的財富就絕對的快樂嗎？但貧富本身可是相對而言的啊，你這麼‘成功’，你又有快樂幾何？魚天生愛游泳，鳥天生愛飛翔，想用一個絕對的標準解決問題，是用問題解決問題吧，這也可以嗎？擁有很多稱得上富裕，不需要什麼才叫自由吧！”
“別墅靠海使你快樂，但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嗎？”莊周眺望遠方，好像面前自有江湖：“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摸魚的快樂？”
“我的思想帶給我平靜。”他看向眾人：“還有什麼比自己的思想更好嗎？這是我的思想不能觸及的啊，大家或許也是這樣想的吧！”
“人又是天生聰明的嗎？如果固執己見也是標準，那人人都是聰明的吧，或者說人人都愚蠢，只不過程度不同罷了，那爭個高下，還有什麼意義么？”
“或許世界上本沒有彼此，只是彼與此遠遠眺望，互相看不清楚，才有了分別。然而啊，人人或許不同，不同之中卻有相同，也許我們也只是有了思想的灰塵，被世界借用來表達罷了。”陽光撕開雲層，從樓宇的間隙間撒了出來，也照耀着不息的人流，也照着他。莊周只是眯眼望向天空，金燦燦的。
“太陽照耀着我們，又有什麼分別呢……”
手中，同樣閃爍着太陽般的光芒的，是金卡“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