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天涼了
“呵,最近的天突然就冷了下來。”
遠郊,萊茲在術士協會的紅磚小樓前跺着腳,皮鞋鞋面、邊緣上的泥水四散而去。
迎在門口的幹事很有眼力地接過雨傘。
每年深秋的今天,會長大人都要去墓園掃墓,所以幹事很識趣地沒有開口。
萊茲抹了抹凍得通紅的酒糟鼻,將雨珠拭去,繼而滿臉惆悵道:“我早晚得搬去南邊兒的港口城市,那裏的冬季就像咱們的夏天一樣。”
“協會裏有人研究過精神力驅動的便攜控溫術器,您要不試試?”幹事提醒道。
“算了,我討厭精神力的味道,以及它驅動的一切術器的味道。”
萊茲擺了擺手,掏出鋼質小酒壺灌了一口:“相比而言,酒的味道和帶來的熱量,遠超過那幫癲子自以為是的‘傑作’了。”
幹事尷尬一笑,作為類似會長助手的他,倒是頗為了解會長的脾性。
對於一名摸着六階門檻的、具備超強控物能力的術士而言,無論是雨中漫步,還是驅動術器取暖,遠稱不上什麼“耗費精力”之舉。
但萊茲大人顯然對這些事情很不感冒,甚至某些時候稱得上反感。
事實上,自從術士協會脫離於荊棘后不久,有關精神力探究、以及各類術器研製的風氣就已經有了苗頭。
發展至今,術器一系已然成為術士序列不可或缺的分支。
但即便是今天,在術士協會內部仍有不少秉持傳統觀念的術士,稱呼術器研究為“歧途”。
“精神力是術神的恩賜,是人作為生靈之主的權杖。讓那些死物擁有、並運轉精神力?邪物!邪祟!”
這是某位七階術師怒斥術器一系的原話,只不過當他獲得某件珍稀的、溢滿精神力波動的源質仿製品之後,便對術器之爭緘口不言了。
而剩下那些沒有源質和仿製品的傢伙,只能繼續在各個角落酸溜溜的痛斥。
不過幹事心裏清楚,萊茲大人並非只對術器有意見。
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和細節中,幹事細心地發現,萊茲大人他...
似乎對精神力有意見。
他不願用精神力避雨、取暖,甚至不願施展一個小小的火系術式來點煙。
討厭精神力的准大術師?
術神可真是老眼昏花了...
幹事尊崇萊茲大人,但並不妨礙他腹誹術神。
萊茲沒有什麼讀心術的精神力特性,自然不知道身後幹事的內心吐槽。
步行走上樓頂的辦公室,萊茲忽然隨口問道:“塞西爾呢?”
幹事回道:“按照您的指示,他配合登門的治安官先生,去追捕伊西斯邪教的殘黨了。”
萊茲點了點頭,讓學生狄倫斯冒充治安官本就是他的主意。
畢竟說好了的邪教和源質搜捕,而掌握奇怪刁鑽術式、對邪祟氣息有獨到追溯能力的塞西爾,顯然是再適合不過的助手了。
待幹事轉身離去,萊茲收回目光,推開了他那間辦公室的木門。
目光落在角落沙發上,那道幾乎要塞不下去的魁梧身影。
“你不是龜縮在老窩裝重傷嗎,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萊茲表情沒語氣里那麼詫異,在推門之前,他就感知到了這位不請自來的老朋友。
桑吉夫微微昂頭,細雨浸濕的黑色發梢服帖在額頭上,配着他那古典雕像般的面容,顯得格外落魄、潦草。
“猜到你去看望伯父了,所以我就在這兒等你。”
桑吉夫瓮聲瓮氣,並沒有直接回答萊茲的問題。
萊茲知道這位老朋友的脾性,外粗內細,很少在自己為家人掃墓的當天貿然打擾。
但看着堂堂六階大劍師居然也被秋雨淋成這樣,萊茲琢磨出些不同的意味。
他有些關心道:“怎麼,出事了嗎?”
桑吉夫點頭:“嗯,菲揚。”
“你那位同袍的孩子?”
萊茲聽桑吉夫提起過那個年輕的副會長。
“是的,布蘭科救了我的命,他把孩子託付給我。”
桑吉夫面色依舊,但隱隱壓抑的情緒遍佈周身,攪動着恐怖翻湧的勁氣。
他抬起右手,將沙發旁的東西拎了起來。
是一條垂死的野狗,極其普通,就像下城區每個街頭巷尾常見的那樣。
但萊茲僅僅一眼就看出不同。
這條黑黃雜毛的垂死野狗,準確地說是已經沒了呼吸的死狗,此刻依然睜眼、蹬腿,渾濁地氣息在其雙眸里流轉。
“這是被卡妙巫術操縱的獸屍兵。”
博學的萊茲認出了野狗身上的異樣。
前半輩子都在跟卡妙打交道的桑吉夫自然也認了出來,“沒錯,應該是被卡妙蠻子控制着,跑來真理會送信。”
隨手丟在地上、並用勁氣禁錮住想要蹬腿逃離的野狗后,桑吉夫沉聲道:“我需要你幫忙,儘快定位施術者的位置,那樣...或許能救下菲揚。”
“巫術本身是詭異氣息的一種,定位搜捕自然有法子,只不過是時間...”
“好,那就拜託你了。”
桑吉夫得到不確切、但也算一絲希望的答案后,起身推門:“找到后,麻煩派人去真理會總部告知一聲。”
“那你現在是要去哪?”
萊茲看着老友渾身淋透、一身含怒嗜殺的模樣,開口問道。
“我去一趟特拉福德工業園。他們既然想惹怒我...”
桑吉夫感受着劍士短襯濕漉漉的涼意,冷聲道:“那就讓戈坦商會成為怒火的第一個祭品。”
房門輕合,辦公室內僅剩萊茲,以及地上猶自蹬腿的死狗。
萊茲抓起桌上的香煙,打火機點燃。
通紅的酒糟鼻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就這樣沉默了大概三分鐘,他叩了叩桌上的銅鈴。
噔噔——
敲門聲響起,幹事得到應允后推門而入。
“這條被巫術控制的狗,讓搜捕隊去查查施術者的位置。”
幹事沉默着拎起野狗,點頭而去。
聽着門外幹事遠離的腳步聲,萊茲將叼在嘴角的香煙濾嘴咽進腹中。
隨後起身,關上了一扇扇飄雨的百葉窗。
做完這一切后,他靠回椅上,從懷中摸出了一枚鏤空、鐫刻繁妙紋路的銅瓶。
沉默注視半晌,萊茲輕輕摩挲着瓶子外壁。
奇異的聲響自瓶腔內激蕩而出,隱隱構成一段發音詭異的低語:
“桑吉夫已去戈坦商會。”
隨後銅瓶在無形的巨力碾壓下緊縮、坍塌,變成一顆銅製小球,再也看不出原本樣貌來。
將小球揣回內襯兜里,萊茲緊了緊風衣領口,喃喃自語:
“天真的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