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贈禮與回禮
“他一定是邪神的信徒,我以奧菲爾德家族的榮耀擔保,正常人絕無可能如此殘忍!”
“請您務必維持戈坦市的正義,將他繩之以法!這是市政廳、也是我丈夫的請求...”
治安署頂樓辦公室,摻雜着哭腔的請求聲傳出,引得門外的署長秘書不禁側耳旁聽。
但一想到聲音的主人是戈坦市某位大人物的夫人,他又坐直了身子,捏了兩枚紙團塞進耳朵。
辦公室內。
雍容、刻薄,與十分做作的委屈,同時出現在上了年歲、正在抹淚的婦人臉上。
這多少令辦公桌后的莎姬有些憂愁,擔心自己老了后,會不會也變成如此不討喜的老女人...
分針倒轉半圈,桑吉夫前腳頂着“重傷”帶走那名年輕的醫生,這位市政廳高官夫人後腳便上門哭訴,要給她那個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掀開頭蓋骨的可憐兒子討個說法。
真是無趣的小心思...
公務、刁民、貴族,一個比一個討厭,莎姬心想。
“奧菲爾德太太,還是把眼淚擦乾吧,精緻的妝容都要花了。”
莎姬選擇暫時擱置手頭上無窮無盡的公務,先把不速之客和噪音解決掉,“公民醫院的院長不是向您保證過么?小奧菲爾德的康復只是時間問題...”
“署長大人,任意一位戈坦市民的孩子遭到如此堪比邪祭的行為,我都會挺身而出的,因為這是五百萬正直善良的戈坦市人,對殘忍血腥的零容忍!”
奧菲爾德太太小心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淚水,義正嚴詞地表達着立場。
並非因為“受害者”是自己的兒子,當然也與那些愛嚼舌頭、背地嘲笑自己的長舌貴婦無關,純粹是為了正義。
莎姬再一次被貴族的可恥與虛偽給噁心到,語氣已經有了些不善的意味:“所以假借市政廳的行政令,指示衛生署作偽證,並且越過我向樓下的治安官們施壓...這些,也都是源自您那令人敬佩的正義感么?”
“呃...”奧菲爾德太太擦拭眼淚的動作一僵,眼角厚厚的粉底被蹭掉老大一塊。
經歷過無數次貴族太太圈的下午茶磨礪,她早就練就了陰陽怪氣的本領。
但面對一位官職不遜於她丈夫的六階大術師時,奧菲爾德太太的語言藝術被天然壓制、施展不開,噎住半晌,最終也只得諾諾道:“這裏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的確是誤會。”
莎姬打斷了對方的狡辯,笑道:“您的兒子被邪靈寄生,一位正直的醫者冒着被污染的風險出手相救,這可是值得戈坦正義報記者大書特書的事迹,怎麼看都不可能跟邪神搭上邊啊,您覺得呢?”
上報紙?
然後讓那群長舌貴婦們坐實嘲笑的把柄?
“況且,那輛出現邪教徒的列車,購票記錄中並沒有您兒子小奧菲爾德的名字...”
“我懂了,的確是誤會,感謝您的點撥,我差點被別有用心的人矇騙利用了!”
奧菲爾德太太拿起手包和禮帽,站起后欠身道:“登報怕是會給那位熱心醫者帶來困擾,奧菲爾德家族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他的謝意。”
隨後匆匆離去。
嘭——
莎姬撐着下巴,望向被從外面合上的房門,略微出神。
從雞毛蒜皮的治安公文中短暫解脫,她有了些許空閑去思考。
強大的精神力將今天接收到的繁雜信息,串成了一盤膠捲,在腦海中回放起來。
從發生邪祭的火車、漂亮得離譜的退伍軍醫,到桑格夫和空氣“血拚”的拙劣演技...
再聯想到遠在帝都的那幫老閨蜜們,在近日書信往來中的風聞。
戰事吃緊...
術士協會將至的巡視...
以及某位剛成年、即將參軍的皇子殿下...
雖然沒有家族從政老頭們的一肚子壞水兒,但自幼熏陶下,莎姬還是嗅到了一絲算計和陰謀的臭味。
她討厭蒙在鼓裏的感覺,甚至有將這層迷霧一把火給燒掉的想法。
但她不能隨性而為,身為治安署長,她的職責是守護秩序,哪怕是在飽受詬病與調侃的無序之地——戈坦。
穩定可控的混亂,也是一種秩序。
她緊了緊鬆散的淡紅色發團。
...
“拳頭即真理,這才是戈坦市的秩序。”
狹小的車廂里,經歷惡戰的桑吉夫脫下了破損不堪的劍士服:“在戈坦市,道理比不過最廉價的麵包,只有拳頭才是硬通貨。”
一旁的李維抱緊自己的隨身行李箱,蜷着腿,有些局促地擠在車廂的角落。
領略過桑吉夫的言傳身教,李維現在的感受只有一個,
戈坦市似乎比他想的...還要棒。
車窗外的天色漸沉。
嗒嗒的馬蹄鐵踩在規整、斑駁的花崗岩石磚上,將一輛輛試圖搶路的馬車甩在身後。
聳立在市民廣場的功勛碑已經被暮色吞沒,長街兩側的奢侈品商鋪也已打烊,整個街區如同一座寂靜的森林。
上城區的權貴們早早結束了一天的社交和享受,把戈坦市讓給了另一群市民。
一排排造價昂貴的特製合金店門,阻隔了街頭無所事事、想要零元購的年輕人。
遠處依稀可聞的,警笛和喧鬧伴隨着火光亮起。
那些碰運氣無果的冒險者們,只能失望地揣兜立領,沿着友誼大道匆匆返程。
不敢停留,更不敢和任何其他人對視。
因為每當夜晚降臨,戈坦市上城區就像一張巨大的賭桌。
來自下城區的賭徒們都想在這張桌子上搏一搏,但沒人想成為其他賭徒的籌碼。
昏昏欲睡的行程之後,馬車跨過橫貫戈坦市的奧斯河,李維終於踏入了下城區地界。
而他此行的終點和平大道,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交匯路口。
“進了下城區,相對來說會安全些,因為這裏亡命徒少,忙着生活的人多。”
桑吉夫撥開窗帘,看着車外熙攘的人群。
明亮的煤油燈一盞接着一盞,透過窗戶照進車廂,攤鋪、行人似乎擠滿了長街。
相比較夜幕下被寂靜和窒息籠罩的上城區,整個下城區的畫風就顯得格外熱烈、喧囂了。
車外的叫賣聲、咒罵聲、歡笑聲,在二階術士李維的敏銳精神力感知下,十分清晰。
他甚至能聽見街區兩側的磚房裏,時不時會傳出些低沉的喘息。
嗯...下城區的確更有生氣,李維有些尷尬地收回精神力感知。
即便這輛刻着真理會徽記——一枚巨大拳頭——的特製馬車已經加寬加高,但也僅僅勉強裝得下桑吉夫。
“願意下去走走么?”
所以當桑吉夫向多出來的乘客李維提議時,坐姿局促到雙腿有些輕微麻痹的李維樂意至極,“當然。”
兩人從馬車跳下時,長街的喧鬧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
“桑吉夫閣下。”
“會長大人您受傷了?”
敬意與關心自街區的各個角落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好奇與打量的目光。
不過都是衝著桑吉夫閣下身邊,那個漂亮到不像話的年輕人來的。
桑吉夫閣下...這是又把哪個家族的公子給綁回來了?
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問。
桑吉夫邊走,邊對每一個打招呼的人微笑致意,見不到絲毫六階劍士的高傲與壓迫感。
李維禮貌讓行着故意撞來的活力少女們,躲開伸手揩油、衣着暴露的熱辣大姐姐們。
這種攻勢他在西北邊境的物資鎮子裏見識過,但遠沒有此刻這般猛烈。
“看來你很受歡迎。”
看熱鬧的桑吉夫笑道,少男少女們的交鋒在他眼裏,就像是看子侄嬉鬧一般有趣。
“呃...確實有些熱情。”
李維抹了抹汗,卻主動抬起胳膊,抓住了人群中探過來的一隻纖細手臂。
那隻手上,還拎着個巴掌大小的銀質小盒。
“女士,這裏面裝着我吃飯的傢伙,您不能拿走。”
李維語氣歉意,但目光卻有些驚奇。
雖未刻意施放精神力感知,但對方居然能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他提在手中的旅行箱,直到順走醫療盒時,他才有所察覺。
這樣的手法,很難相信對方是一名沒有精神力波動的普通人。
而事實上,被當場捉贓的賊人的確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少女。
不僅沒有掙扎,甚至還有倚靠過來的傾向。
李維連忙鬆開手,退後了兩步。
少女臉上有着點點含蓄的雀斑,湛藍眸子裏沒有一絲驚慌和羞赧。
她古靈精怪地沖桑吉夫吐了吐舌頭:“會長大人,您捉回來的肥羊還真有兩下子。”
和桑吉夫是熟人?
李維不由慶幸,自己感受到扒手的第一時間,沒有應激地暴力出手。
不然這會的自己可能會躺在地上。。
桑吉夫無奈笑道:“薔薇小姐,這是真理會的客人李維先生,未來的和平大道居民...並非是那些蠢驢貴族們。”
“知道啦,會長大人。”
名字很好聽的少女薔薇聳了聳單薄的肩頭,把銀質手術盒塞回李維的懷中,挑釁道:“下次出門記得把貴重物品藏好,不然一點挑戰都沒有。”
“呃...”
李維覺得戈坦市給自己的歡迎禮物,還真是離奇且有趣。
自己能給這座城市回饋些什麼呢?
望着即將隱入人群的少女,李維笑道:“還有那個煤油打火機...就當是送給您了,薔薇小姐,請保管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