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丞相手段
劉盈是真的認識蕭何的，蕭何自然也認識他，畢竟都是沛縣老鄉，叫一聲仲父，沒有半點毛病。
“當初隨着大王起兵舉事的時候，公子才這麼高，現在一轉眼就高了一個頭，真是厲害。”
蕭何語氣平和，神氣溫良。
如果說張良是一塊高潔的冰，那他就是一塊溫潤的玉，如沐春風，如飲甘泉。
劉盈認真看了看蕭何，突然指着他的鬢角，“仲父，你有白髮了。”
蕭何一怔，隨即滿不在乎，笑道：“公子越來越大，臣越來越老，也是理所當然。”
“不是！”劉盈搖頭，“我知道的，仲父是公務繁忙，關中的民生，打仗的輜重，全都落在仲父肩頭。明明您最不容易，阿父還猜忌仲父，讓我監視仲父，他這麼做太過了！”
“公子慎言！”
蕭何急忙攔住劉盈，又向四周看了看，這才俯身問道：“公子，這話從哪裏說起？”
“是阿父特意叮囑的，他說自己要去對付項羽，往後立我為太子，讓我留在關中，盯着仲父，他是不是沒安好心？”劉盈毫不客氣把劉邦賣了，一來他覺得蕭何不可能反叛，老流氓純粹白費心思；二來他也瞞不住蕭何，索性直說了。
至於第三，舅父呂澤已經把他託付給了蕭何，坦誠相待，才好相處。
蕭何稍微沉思，心中恍然，他用力頷首，而後才拉着劉盈的手，認真道：“公子，臣心懷坦蕩，不需要隱瞞，公子大可以放心。再有，大王讓你盯着我，也是為了我好。萬一有人想要進讒言，公子也能替我辨冤。”
蕭何就是蕭何，他不光了解劉邦，也知道自己地位的特殊，多一個盯着自己的，並不是什麼壞事。
“仲父，你沒騙我？我盯着你，你不會生氣？”
蕭何笑道：“我既然身為丞相，豈會生一個孩子的氣？”
劉盈點頭，“我知道，這叫將軍額頭能跑馬，宰相肚裏能撐船。不過仲父放心，凡是送給阿父的消息，我都會提前送給仲父過目，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送了。”
蕭何再一次怔住，忍不住大笑，“你舅父真沒說錯，公子果然是聰明得緊！”
劉盈也笑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劉盈一口一個仲父，把蕭何說得心花怒放，當初在沛縣的時候，就瞧着這孩子順眼，幾年下來，果然是不負眾望。
蕭何欣然拉着劉盈，讓他和自己同坐一車，出城迎接劉邦。
等到了軍營，老流氓還沒起來，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鐘，劉邦這才打着哈欠，請蕭何過去。
劉盈想要跟去瞧瞧，前來送信的人卻說：“公子留步，大王特意囑咐，你不必過去。”
劉盈瞪大眼睛，貌似有點不對勁兒！
莫非跟那個香噴噴的婦人有關係？
劉盈遲疑之間，蕭何伸出大手，按在他的肩頭，劉盈扭頭，蕭何什麼沒說，只是沖他一笑。
這一笑，就讓劉盈莫名鬆了口氣，有蕭何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樂顛顛離去，蕭何獨自來見劉邦。
見禮之後，劉邦就拉着蕭何，跟自己肩並肩，坐在地上，他感慨道：“死裏逃生，我險些死在項羽手裏，咱們差點見不到！”
蕭何只是默默聽着，劉邦又道：“我剛剛才知道，戚氏給我添了一個兒子，這是寡人第三個兒子了。當初出關，進軍彭城，她懷了幾個月的身孕，不方便隨軍前行，就讓她留在關中……真是沒想到，她肚子也爭氣，當真生了個兒子！寡人年過五十，尚能有子，龍虎精神，不遜年輕人，足以和項羽爭奪天下。”
劉邦越說越高興，竟然眉飛色舞起來。
“丞相，這孩子還沒起名字，寡人打算叫他如意，稱心如意……劉如意，你看這名字如何？”
劉邦兩個兒子，大兒子劉肥是他和一個寡婦私通所生，劉盈是老二，但由於是呂雉所生，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外面，他都是劉邦的第一繼承人。
至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三，本不足為奇，可劉邦卻打破常規，賜以“如意”之名，不得不說，有些非同一般。
蕭何依舊淡然冷靜，他說道：“此乃大王家事，大王可自行安排，用不着詢問臣下。”
劉邦認真看着蕭何，突然問道：“我為漢王，也有家事？”
蕭何道：“誰人能沒有家事，大王自然不例外。”
劉邦突然笑道：“那寡人打算冊封戚氏為夫人，丞相意下如何？”
這個夫人可不是民間的稱呼，而是後宮的正式編製，位在皇后之下，類似貴妃。
戚氏是劉邦起兵之後，收入軍中的小妾，才貌俱佳，如今生下劉如意，一下子飛上枝頭，成了鳳凰，當真是交了好運。
蕭何沒有遲疑，依舊點頭，“王后不幸落到楚營，大王身邊不可無人，冊封戚夫人也是情理之中，臣立刻安排。”
蕭何痛快答應，讓劉邦都有些吃驚。
“丞相，你看這事不需要斟酌？”
蕭何道：“漢軍新敗，正需要振奮人心，大王喜得貴子，沒有誰會反對的。”
劉邦這才鬆了口氣，“寡人還擔心沛縣出來的文武一時想不通，會反對此事。”
蕭何又道：“大王，若是有人反對，臣願意親自解勸。”
劉邦頗為滿意，終於拍着蕭何肩膀，笑道：“寡人無事了，丞相還有什麼事情，寡人一定照辦。”
蕭何淡淡一笑，“臣這裏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按照大王旨意，安排了冊封太子的大典，臣想請問大王，是不是如期舉辦？”
“這個自然，寡人說過的話，如何能擅自改變？”
蕭何又道：“臣知道了，還有一件小事，就是冊封太子的時候，需要有人拱衛，臣打算讓所有文武重臣的子弟，不論年紀大小，悉數充作太子護衛。”
劉邦眉頭一皺，“這個……用得着這麼著急嗎？”
蕭何道：“大王，軍情如火，絲毫怠慢不得。立儲是為了安撫人心，讓文武子弟拱衛太子，也是安撫人心，好讓諸將勇猛殺敵，再無顧忌……大王，莫非您還有別的打算？”
劉邦頓時沉吟，過了片刻，這才笑道：“沒有，丞相安排十分妥當，就按照你的意思辦。”
蕭何點頭，這才辭別劉邦，出去安排車馬入城。
他剛走，在帳篷後面，就飄過一陣香風，戚氏宛如一隻蝴蝶，落到了劉邦的懷裏。
“大王，賤妾謝過大王洪恩，從今往後，賤妾的這顆心都在大王身上，好好伺候大王，還望大王，不要辜負賤妾母子才是。”
劉邦看了眼戚夫人嬌嫩的臉蛋，自然讀出了她的野心。
呂雉再好，她不在身邊。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戚夫人有野心，也沒什麼奇怪的。
只是要斗得過才行。
蕭何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把所有文武重臣都綁上了劉盈的戰車。
這才是丞相手段！
跟人家斗，你也要有那個本錢才行！
劉邦伸手把戚夫人攬在胸前，低聲道：“只要你老實聽話，不會吃虧的。”
戚氏感激涕零，絲毫沒有覺察出劉邦的話外之音。
……
“仲父，多謝您了。阿父喜新厭舊，又十分好色，若是沒有仲父回護，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蕭何笑道：“公子不必憂慮，只等冊封就是。剛剛韓信送來消息，廢丘城破在即，大王還要忙于軍務，無暇沉溺酒色。”蕭何又嘆道：“大事上，大王不會糊塗的。”
身為受害者，劉盈可是深有體會。
他下意識點頭，卻又想起什麼，“仲父，能不能給章邯一條活路？”
“為什麼？”蕭何吃驚道：“此人一心追隨項羽，困守孤城，還不願歸降，哪裏有什麼活路？”
劉盈頓了頓，低聲道：“章邯麾下也是大秦子弟，我們立足關中，正是秦國故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