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私鹽
這個世道想要干正經買賣可是千難萬難,當時無論是朱慎錐還是王家村,家裏都是窮得叮噹響,連米面都買不起了,吃了上頓沒下頓,哪裏還有什麼本錢做買賣?
所以朱慎錐他們乾的買賣比較特殊,雖不是那種佔山為王、殺人打劫的無本買賣,但說起來卻也相差不遠。因為他們做的買賣同樣有着極大風險,這買賣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販私鹽。
販私鹽歷朝歷代都是具有大風險的買賣,但說實話這買賣本小利大,幹起來賺的可不少。
所以說,干這買賣的人從來就沒杜絕過,哪怕就是拿着鹽引的豪商私下也賣着私鹽。
朱慎錐鼓動王家村販私鹽,是他考慮多時才下的決心。
一來朱慎錐和王家村全是窮鬼,窮鬼想要賺錢走正常途徑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冒險走捷徑才有機會。
而販私鹽就是這樣一條捷徑,私鹽本小利大,跑一趟至少數十倍的利。而且鹽這個東西又是必須品,無論人和畜牲都要吃鹽,如果長期不吃鹽,輕者體弱無力,重者一命嗚呼。
尤其是軍中,無論是人還是戰馬用鹽的消耗極大,再加上北方草原的蒙古人也有對鹽的大量需求,這玩意根本不愁銷路。
二來,朱慎錐很清楚,隨着大明王朝進入倒計時,這亂世馬上就要來了。
別看這幾年天氣雖然變化無常,但還算勉強能過下去。但過不了多久,連年的旱災和嚴冬就將來臨,再加上遼東自薩爾滸大敗后,大明為了和后金打仗,每年軍費開支居高不下。
大明朝廷為維持戰爭所需開始征派“遼餉”,遼餉一出,地方怨聲載道,何況大明官場上下貪腐已到了極點,上面征一下面就敢要十,天災之下又有人禍,等到老百姓活實在不下去的那一日,就是喪鐘敲響之時。
未雨綢繆,朱慎錐早早開始了準備,他拉上王家村一起販賣私鹽除去賺錢過活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看上了王家村這個基本盤。
王家村的人大多是軍戶,王家村又是自己母族,村長兼百戶王榮是自己的親舅舅。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王家村不僅可靠,而且還能拉攏王家村的人為己所用,要知道王家村雖然不大,但村裏的年輕人就有近百人,除去少數人外,大部分都是最好的兵源,尤其是這些軍戶子弟,個個手上都有些祖傳的本事,只要稍作訓練,足以大用。
亂世將至,有兵就是草頭王。
朱慎錐可不想當任人宰割的牛馬,把整個王家村收為己用,朱慎錐就有了一定的底氣,等到時機來臨,朱慎錐有足夠的信心帶着王家村子弟闖出一條生路來。
朱慎錐帶着王家村販私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裏的地理環境。
王家村向北靠近平陽府,同時離着南邊的解州也不遠。
解州這個地方是山西著名的鹽產地,這邊的鹽井早在唐朝時期就有了,宋、元時期一直開採,直到如今。
解州的鹽供應大半個山西,遠的甚至還賣到草原去,不過去草原的這些明文是禁止的,但私下就不能說了,是誰賣過去的早就成了公開的秘密。早在開中法頒佈之後,拿着鹽引私下囤鹽販私的現象從來就沒杜絕過,朱慎錐他們這麼干說白了也就是在人家指縫裏漏出來的湯汁喝上幾口罷了。
朱慎錐點點頭,壓低聲音正色道:“大夥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也就不多說了,明日清晨就出發,這一趟過去一切順利也就近月的時間。等這一趟走完,今年就能歇着了,大夥也能過個好年。”
“六爺您放心吧,兄弟們都準備的妥妥噹噹,就等着您發話呢。”王銀生一臉興奮,王銀生是王初二的堂兄,同樣也是王家的子弟,除去王榮、王晉武父子和王銀生和王初二外,還有兩個年輕人分別是王貴和夏冬。
王貴和王銀生他們一樣都是王家子弟,至於夏冬就不姓王了,不過他雖然姓夏,卻同樣是自己人,夏家早在百年前就落戶了王家村,家族中和王家幾代通婚,早就成了自己人。
“六爺,有個事不知當講不當講。”王銀生話音剛落,夏冬開口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不當講的。”朱慎錐笑着說道。
這幾個年輕人中,其實朱慎錐最看重的就是夏冬,和王晉武他們相比,夏冬讀過書,夏家祖上還出過一個童生,也勉強算得耕讀傳家。
朱慎錐和王榮私下交代過,如果他不在王家村,一旦有什麼事可以和夏冬商量着辦。而夏冬也一直盡心儘力協助朱慎錐和王榮幫忙打理着私鹽的活,一來二去,不僅贏得了朱慎錐的信任,也讓王榮等人刮目相看,在團伙中地位僅次於朱慎錐和王榮父子。
夏冬做事可靠又是個人才,現在從解州搞私鹽這一塊已經交給了他負責。
“解州近來有些不太平。”夏冬正色說道。
“不太平?怎麼個不太平?”朱慎錐神色一凝開口詢問。
“解州的鹽路明年恐有變。”
“有變?是上面新換了礦監?”
“這個倒不是,只是聽礦上的管事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軍中需求加劇,出鹽份額會有調整,恐怕明年開春再想從解州進鹽就不那麼容易了……。”
“軍中需求?”朱慎錐微微皺眉,這個理由太含糊不清,而且也太強大。
解州是山西最重要的產鹽區,而且自萬曆二十四年起,萬曆開始在各地設置礦監一職。
所謂礦監就是萬曆皇帝派出宦官來掌管開礦徵稅,從而為內庫斂財。萬曆設立礦監后很快就遍佈天下,使得官員們極其不滿。
實際上,礦監製度對老百姓的影響並不大,反而對地方官員尤其是負責礦務的官吏影響最大。
畢竟在老百姓眼裏,開不開礦,這礦的收益有多少,和老百姓又沒什麼關係。不過在皇帝和官員那邊就不是一回事了。
無論是鐵礦、銅礦還是鹽井等等,這些都屬於礦務,開採多少,獲利多少,雖然有賬,可這個賬怎麼記,又怎麼上報都在當地官員的手裏。萬曆可不傻,要知道萬曆可是張居正的弟子,在大明皇帝中的智商排名可不低。
大明官員欺上瞞下,為了撈到更多的好處內外勾結,背着皇帝做假賬。
尤其是在各地的礦務上,多采少報,肆意增算成本,偷采私賣等等現象比比皆是,明明很賺錢的一個行當最終賬本顯示的數據不是勉強維持就是虧損。
萬曆聰明的很,一眼就看出了問題,他心裏知道朝廷官員和地方上下勾結在這上面撈錢,可偏偏就把他這個皇帝給撇到了一邊,還說開礦虧損需要朝廷補貼。
這種事聰明如他萬曆怎麼肯干?明明是賺錢的買賣,你們私下吃的滿嘴流油,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反而啥好處都沒落着還得給你們背鍋?既然你們這些大頭巾不義,那麼也不要怪我這個皇帝不仁了。
就這樣,萬曆直接下旨設置了礦監製度,把自己身邊的宦官派到各地監督,他倒要看看你們天天說開礦虧本究竟是怎麼個虧法,這個錢虧到了哪去。明明賺錢的買賣被你們弄成虧損,既然你們搞不成,那就不要怪他親自來了。
礦監製度設立,宦官是皇帝身邊的家奴,他們的權利地位都來自於皇帝,同樣也是為皇帝負責。所以隨着礦監製度的成立,各地的礦務虧損現象在礦監到位瞬間就得到改變。
礦監製度使得礦務“扭虧為盈”,內庫也就有了錢。可蛋糕就這麼大,你萬曆拿了大頭官員們就變少了,這又引起了原本掌控礦務的官員們的極度不滿,為了各自的利益,各級官員聯合起來向皇帝上書,評擊礦監製度搜刮禍民,強烈要求萬曆取消這個砸了大夥飯碗的制度。
萬曆怎麼可能答應?屬貔貅的萬曆絕不可能把到手的利益再還回去?
萬曆三十三年,因為各方壓力,皇帝名義上同意取消礦監製度,但實際上卻拖拉着一直未落實,就這樣礦監製度一直延續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