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必然的事
曹髦並不是一個蠢笨的人,恰恰相反,他很聰明,甚至可以算是目前為止曹氏中最聰明的人了。
他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形勢直接得出了“找陳公”救我的結論。
如果按照常理來說,怎麼能夠在這個時候找陳英呢?
或者說,正常人都會覺着,這個時候找陳英是一個最錯誤的選擇。
為什麼?
因為一般來講,依照目前的形勢,擺在曹髦面前的選項應該“曹爽”“曹真”這些曹氏宗族中的一位才對,畢竟他們的手中也掌握了一部分的兵權。
而找陳英應該是最錯誤的選擇。
因為這位的手中不僅沒有兵權,甚至現在因為重病,連丞相的權力也沒有把握住。
所以出了事情他似乎什麼都做不到。
在這樣的分析與結論之下,正常人都會選擇即刻尋找曹爽等宗室,請求這些人的庇佑,畢竟大家都是氏曹的,他的皇位若是丟了,其他宗室的“榮華富貴”不也就丟了?
但曹髦看到了問題中更深刻的問題。
那就是——曹爽與曹真斗得過這位大將軍司馬懿么?這是最根本的問題,也是決定了一切出發點的問題。
答案也很明顯。
鬥不過。
在陳英病倒的這半個多月時間內,司馬氏已經聯合了朝堂之上的諸多世家,將曹真與曹爽幾乎逼出了政治權利的中心,他們的手裏只剩下一部分的兵權了。
問題是,司馬懿害怕這些兵權么?
答案是害怕,但卻也並不算是害怕,畢竟在司馬懿的手裏同樣有兵權,掌握了兵權與政治權利的司馬懿,已經不是曹爽和曹真能夠媲美的了。
曹髦緩緩的吐了口氣,將自己心中的擔憂伴隨着這一口濁氣全部吐了出去。
他吩咐着身邊新組建的“繡衣使者”,眸子中帶着些許慎重的神色:“悄悄告訴陳公,便說朕的處境堪憂,希望他老人家能夠想一個辦法救朕一命!”
繡衣使者微微點頭,悄然無息的便下去了。
而曹髦則是坐在那裏靜靜的看着這天上的月亮,他平日裏也算是多讀史書,心裏知道陳氏的強大力量,此時竟然憑空多出了幾分的感慨。
“朕今日所遭遇的事情,與當年的大漢的那位皇帝何其相似呢?”
“只是那個時候,乃是奸佞想要某朝篡位,所以陳氏為了避免這場禍事危急天下便動手了,如今琅琊方面的這個事情,與其說是某朝篡位,不如說是內部的政治鬥爭更加合適一些。”
“不知道陳公是否願意管朕的這個閑事啊”
曹髦的擔憂並未曾讓旁人知道,哪怕是繡衣使者也是覺着曹髦信誓旦旦一定會成功的,而若是真的能夠說動陳公動手護國,那麼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別的人不知道陳公的力量,他們這些“繡衣使者”難道還不知道么?
哪怕他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繡衣使者”,只是一個佔據了繡衣使者名號的人。
畢竟是掌控這些陰私的人。
此時此刻的司馬氏府邸,十分熱鬧,大多數的世家子弟都匯聚在這裏,院子裏一片歡歌笑舞。
荀氏的子弟也謙卑的坐在那裏,等待着這座府邸的主人到來,他們都十分清楚,從曹叡去世、加上陳英病倒的那一刻,這一場鬥爭的勝利就屬於這位大將軍了。
在病重的陳英,拿什麼跟這位大將軍斗?
諸葛恪的臉上還帶着幾分的無可奈何之色,他是沒有想到,司馬懿能夠熬死曹家三代人。
司馬懿是曹操時期的老臣子了,那個時候司馬氏就十分受到曹氏的信賴,而後等到曹丕登基,藉助着“九品中正制度”這個東風,司馬氏更是開始膨脹起來。
諸葛恪無奈的看着周圍坐着的眾多子弟。
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司馬昭等人,為何司馬氏的下一代就這麼爭氣呢?他們諸葛氏的下一代好像都不怎麼景氣,看着就十分的平庸。
當然了,這個平庸是相較於司馬氏的下一代以及他們這一代來說的。
“諸葛兄——”
司馬懿慢慢悠悠的在司馬昭的攙扶下,走到了諸葛恪的身旁,他眯着眼睛,渾濁的雙眼裏面有着的全部都是“得意”與張揚。
他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計劃。
畢竟在他的計劃中,諸葛氏還是有一部分“戲份”的。
“諸葛兄如此聰慧之人,想必不用我說,你也能夠猜測出來我尋找你是為了什麼吧?”
“只是不知道諸葛兄是否願意?”
司馬懿的笑容和善,像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平凡老頭子一樣,但諸葛恪並不會被他的外表矇騙,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這位“同僚”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這是一頭窮凶極惡的“狼”。
與狼共舞、與狼合作,必定最後會遭受到狼的反噬。
所以諸葛恪只是沉默着,在他沉默的時候,司馬懿卻並沒有停止自己的“拉攏”,他只是淡淡的開口說道:“我能夠許諾給諸葛兄的,一定比小皇帝能夠許諾給你的多。”
“我同樣是世家,自然是知道世家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用充斥着誘惑力的語言,一字一句的說著那好像十分尋常的條件一樣,但從諸葛恪的神色變換來看,可以知道那不是尋常的條件,他甚至讓諸葛恪本人都覺着十分驚訝,甚至覺着諸葛氏的支持值這個價格么?
等到司馬懿停下口中的“許諾”,或者說“誘惑”的時候,諸葛恪依舊陷入在沉默當中。
然而說出這些誘惑的人並不着急,只是說道:“諸葛兄可以再想一想——畢竟這是大事,天大的事情,哪怕諸葛兄今日出了這個門之後,選擇拒絕與老夫合作也不要緊。”
“這些都是小事。”
這些都是小事?
下意識的,諸葛恪的神色產生了些許變化,他聽懂了司馬懿話裏面更深層的含義。
拒絕都是小事,那麼什麼是大事?
告密才是大事
這是司馬懿在警告他,不要告密,如果告密,那就成了比拒絕他更嚴重的“大事”了。
長長的嘆了口氣之後諸葛恪才抬起頭看着司馬懿,事實上,在司馬懿來尋找自己的這一瞬間,自己就已經失去了所謂的“拒絕機會”。
他怎麼跟皇帝說?
說我拒絕了司馬懿的要求,我忠心愛國,來投靠您來了?
且不說泄密之後,諸葛氏需要面對的“代價”,即便只是單單的“天子”的責問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甚至諸葛恪都可以想像得到小天子的語氣:“什麼,大將軍要造反?你怎麼知道的?大將軍找了你?那你們是不是諜子?”
而拒絕之後,他們真的能夠走出這間屋子么?
有些時候,命運給的“單選題”,其實是“全選題”。
諸葛恪以及諸葛氏想要活着出去,他們可以選擇的道路就只有一條。
那就是接受司馬氏投來的橄欖枝。
選擇與司馬師同流合污,繼而掌控朝政大權,威逼曹魏天子禪讓,禪讓給司馬懿。
這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不必考慮了。”
他停頓了一下后,看着司馬懿說道:“諸葛氏,選擇大將軍便是了。”
諸葛恪在大魏的地位並不算太高,比如像是他那個弟弟在蜀漢一樣,但他卻掌控着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兵力——朝廷禁衛軍,或者說是“御林軍”。
這也是為什麼司馬懿一定要拉攏諸葛恪的原因之一,唯有掌控了御林軍才算是掌控了皇宮,才算是掌控了長安城。
而掌控了長安城,就意味着他們所謀划的事情成功了一半。
陳府
陳英病重並非是偽裝的,而是真的病了。
將近半個月的修養,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一部分,但恢復的並不算多,這個時候聽到司馬氏的動作,他倒是沒有生氣,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臉上帶着些許感慨的神色。
“當年文帝便覺着他會謀逆,只是在文帝離世的時候也沒有見到司馬氏動手;後來到了明帝時期,明帝也覺着司馬氏會謀逆,可惜的是他也沒有等到。”
“如今,司馬懿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恐怕是覺着,如今朝堂上下,他已經可以盡數把控了吧。”
說完這句話后,陳英輕咳兩聲,臉上還帶着病態一樣的蒼白之色:“不過這些世家確實是一個問題,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不將他們解決掉,之後的事情還真的不太好做啊。”
沉思了片刻后,陳英寫了一封信,讓他帶給天子。
等到繡衣使者離開之後,一旁的小廝才走到陳英的身邊,臉上帶着擔憂的神色:“先生,您還是不要操勞這些事情了。”
“扁鵲先生說了,如果您現在放下那些事務,一心養病的話,還可以再有一年的壽數,若是繼續這般操勞下去,恐怕.”
後面的話語,這個小廝並不忍心說。
而陳英則是心知肚明。
他搖頭嘆氣道:“不過是半年的時光而已,一年之後離世和半年之後離世有什麼區別么?沒有什麼區別的,都是一個死字而已。”
陳英站在那裏,眼神中帶着些許漠然的神色。
他要在離世之前,將一切都謀划好。
正統三十一年。
大魏丞相陳英在病重了一個月之後,身體迅速的恢復了原有的樣子,並且開始出現在朝堂上。
同月,天子拜陳英為師,稱陳英為帝師,位居三公之上。
而陳英的回歸也讓一些原本搖擺不定,但已經開始投向司馬懿的臣子們變得繼續搖擺起來。
但這並不能夠影響一些事情的發生。
而接下來這件事情卻讓朝堂上那詭譎的風波暫停了一段時間。
正統三十一年末,陳英回到了官渡陳氏的祖地,也就是官渡城中祭拜先祖。
這本是一件尋常的事情,但卻因為跟隨陳英一同前去的人而變得非同尋常——大魏天子隱瞞着所有人,跟隨陳英一同回到了官渡城中祭拜。
司馬氏因為這件事情而暫時停止了暗中的攪動風雲,還是那句話陳氏的子弟並不可怕,但是陳氏很可怕。
在沒有搞清楚陳氏這是否是表態支持曹氏之前,司馬懿決定自己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畢竟他最不怕的就是“等待”與“忍耐”了。
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這個獵物落入自己的“囊中”,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去冒險。
官渡城中
曹髦看着周圍的景色,臉上帶着些許讚歎的神色。
他沒有想到官渡城竟然是如此一座恢弘而又繁鬧的城市,他從未曾出過琅琊,一直以為琅琊便是天下最大的城市了,可琅琊恐怕不如官渡城的一半!
他像是一個尋常後輩一樣,慢慢的攙扶着陳英在這街道上走着。
一邊走,還一邊詢問着說道:“老師,您為何要帶我去陳氏的祠堂祭拜呢?僅僅只是為了震懾司馬氏么?”
他有些疑惑的說道:“可,這並不能夠震懾太長時間吧。”
“只要司馬氏的人有心,很快就能夠查探出來,這一次陳家主之所以會讓我們進去祭拜,不過是看在您的面子上,陳氏也不可能支持曹氏的。”
陳英只是咳嗽了幾聲,他看着身旁的曹髦,微微搖了搖頭,卻並沒有將陳氏祠堂的神異告訴曹髦。
陳氏祠堂中,有先祖賜予的寶物鎮守。
這是在過去的幾百年時間內,陳氏的人慢慢發現的一件事情。
他並不知道那件寶物的具體作用,但這些年來他們也總結出來了有些——祭拜過陳氏祠堂的人與其餘人進行“約定”或者什麼別的牽扯很深的行為時,會將“因果”加深,繼而達成“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有效措施。
他們將這件寶物稱之為“舉頭三尺有神明”,但卻並不知道具體功效到底是什麼。
這一次,陳澤熙會同意陳英的請求也讓他很驚訝,畢竟陳氏幾乎從不讓外人祭拜的,即便上一次潁川陳氏的人來攀關係,也不過是請他們在不重要的小祠堂祭拜了一下而已。
“走吧。”
陳英顫顫巍巍的說道:“回琅琊!”
陳氏府邸
看着陳英兩人離去的背影,陳澤熙有些不解。
“為何先祖會授意,允許曹髦進入祠堂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