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乾清宮家宴（2）

乾清宮寶座前新設金龍大宴桌，左右幾十張黃幃子高桌。眾多太監往來穿梭嫻熟地傳送菜品：松棚果罩、點心高頭、一字高頭、圓肩高頭、果盒果鍾，群膳冷膳熱膳整齊有序。

敬事房總管大太監蕭得祿穿一件黑亮海龍皮褂正監督擺宴，聽見萬歲爺駕到帶太監們齊刷刷跪在殿裏。嘉慶瞅一眼皺眉頭進了西暖閣。

太上皇半倚在御榻上，這會兒精神旺盛。和珅迎來行禮，臉色白潤如玉，細長眉眼透着精明，由於保養得當，年屆五十仍舊幹練俊朗。

嘉慶含笑說，和相免禮。

“稟報皇上：德楞泰，額勒登保，惠齡聯名奏報，前線剿滅四川巴州白號邪匪，活捉匪首羅其清。”額勒登保，德楞泰是嘉慶帝倚重將領，和珅有意高聲念他們名字。

“去年剿完東鄉白號。”嘉慶看摺子一邊說，“這羅其清稱巴州白號，惠齡等追剿兩月有餘——”

三年前登上皇位當月，湖北巡撫惠齡奏報宜都、枝江亂民起事。當嘉慶與太上皇明白並非事後嘯聚山林的團伙搶劫，而是有預謀起事時，教匪已經遍及湖北二十多個州縣。朝廷得力將帥當時正在貴州湖南剿滅苗民叛亂，在和珅建議下太上皇起用巡撫總督領兵。

不料三任總統永保、惠齡、宜綿乃貪生怕死無能之輩，前線頻頻捷報捉住匪首，可撲滅一股一股又生，依靠川楚陝三省交界的高山深谷千巒萬壑，湖北教匪奔襲河南進入四川，陝西多個州縣教眾又相繼起事。

前年七月，川楚數萬教眾在四川東鄉會合，竟仿照八旗設立青、黃、藍、白、線號建制，川境戰事糜爛。直到去年春天苗民叛亂戡平，現任總統勒保，參贊德楞泰、額勒登保帶兵入川剿匪才見起色。

六月，勒保擒獲四川東鄉最大一股白號首領王三槐，嘉慶下令送進京親自審問。他對太上皇認定僅“邪教作亂”產生懷疑，前線督撫將領虛報戰功，不拿剿匪當作第一要務，更讓他頭疼。

十一月初領隊大臣惠齡奏報，羅其清三千餘人從太鵬寨逃走。月底追剿到青觀山，不料被羅其清分出一股襲擾糧道，嘉慶嚴旨申飭。現在又稱從青觀山逃出來一萬五千人，殺滅五千人——上萬人為何從來沒提及？糧道是否恢復？余匪逃往哪裏？奏報隻字未提。

嘉慶不好當場發作，沉着臉看向和珅，暖閣安靜下來。地龍燒得火熱，和珅額頭上冒出一層汗，近來皇上面前他總發怵，儘管皇上說過——“朕將來依靠和相撫治四海”這樣令他安心的話。

轉念想到相比湖北、陝西幾路官兵師老無功，惠齡畢竟捉到匪首——也算新年伊始的彩頭；嘉慶壓住怒氣瞟一眼和珅：“傳旨給惠齡，把羅其清押解進京。現在川東北只剩下通江藍號，上緊剿辦！完了這一股，川省方能賊平民安。”

“嗻！通江教匪逃往麻壩寨，惠齡，德楞泰兩軍正追擊圍剿。”和珅低頭連連稱是。提高嗓門又安慰太上皇說：“依奴才看，不幾日，就有好消息傳來！”

乾隆帝面頰上露出笑容，指書案示意嘉慶。和珅邊上囁嚅道：“太上皇作的養心殿開筆詩……”

三年師旅開，實數不應猜。

邪教輕由誤，官軍剿復該。

領兵數觀望，殘赤不勝災。

執訊迅獲丑，都同逆首來。

字跡散亂，表述的太上皇心聲。

“捉住羅逆正是新春吉兆。皇阿瑪德福齊天，將士們殄滅此等醜類，指日可待！”嘉慶恭謹地回答皇父，一邊讓人端來參湯，跪在炕上雙手端送到太上皇嘴邊。

乾隆帝對兒子恭敬孝順滿意，慈愛地看着愛新覺羅江山未來。向和珅擺擺手降下敕旨：“你府里公主，額駙等你開宴，回府吧。”——說話模糊不清，只有和珅能聽明白。

和珅突然間心裏空空蕩蕩，俯下身向太上皇，皇上叩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