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回稟
依舊是約瑟芬的房間，迪昂·德·鮑蒙單膝跪在約瑟芬面前，就像騎士在跪拜他的女王。
約瑟芬道：“你做得很好，鮑蒙騎士。”
約瑟芬原以為，自己要求對方監視巴黎市場的穀物價格和供給，對方大概會給她巴黎市場上的標準價格和黑市價格，最多在穀物之外加上麵包和蔬菜，又或者把地理範圍拓展到巴黎周邊的城鎮和村莊。
約瑟芬從來沒有想過，鮑蒙竟然連巴黎街頭的流言都關注了，還順藤摸瓜，挖出了前財政大臣拉韋爾迪和穀物商人馬利賽的協議。
現在，這份文件到了約瑟芬手裏。
“殿下要揭發拉韋爾迪閣下嗎？”
“不。拉韋爾迪只是財政大臣，他會這麼做，未必不是國王陛下授意。”
鮑蒙吃驚地道：“國王陛下？”
國王陛下命令大臣囤積穀物？
這跟變相抬高穀物價格、製造飢荒有什麼兩樣？
難道真正炒作穀物價格，想盡辦法摟錢的人，不是財政大臣，而是國王路易十五？
鮑蒙不敢相信。
他知道路易十五一直是有些愚蠢的，但是他不認為路易十五會蠢到這個地步。
這已經不是愚蠢了。
“收起你的揣測。”
“非常抱歉，殿下，我，我只是不明白。”
這簡直是在摧毀他的騎士信仰。
瑪麗·約瑟芬看出來了。
她道：“這是國王陛下在相關知識上儲備不足，以及一系列巧合造成的，並不是國王陛下有意抬高穀物價格。”
“請恕我無法理解。”
“你看一下這個。”
鮑蒙疑惑地接過約瑟芬遞過來的文件。
這不看則已，一看，連他都大吃一驚。
這是法蘭西王國曆年糧食歉收年份匯總。
那一行行的數字，觸目驚心。
約瑟芬道：“看完這份文件，你還覺得法蘭西氣候溫暖濕潤，穀物生產充沛嗎？”
從十五世紀初一直到二十世紀初，這五百年被後世稱為小冰河期，全球氣溫由暖轉寒。
雖然從最直觀的溫度數字來說，也就平均溫度低了那麼兩三度。但是對於高度重視穀物、幾乎完全沒有引進土豆和玉米、農業結構極度單一、畜牧業又不發達的法蘭西王國來說，平均溫度低上三度，足夠導致穀物大規模減產，甚至是絕收。
法蘭西王國早在十六世紀就爆發了嚴重的糧食歉收問題，最著名的莫過於里昂大起義。成千上萬的飢餓的平民衝進城市，洗劫富戶，摧毀房屋，最後搬空市政糧倉里的糧食。
之後的數百年裏，法蘭西各地也在陸陸續續地鬧災荒。僅十七世紀就爆發了11次飢荒、33次糧食短缺。
法蘭西農業技術落後是一回事，但是小冰河期的溫度變化對穀物的生產影響不能忽略。
法蘭西的穀物產量一直在走低。這份文件里，清楚地記錄了王家直屬領地的穀物產量和播種比，已經從平均的6:1下降到了3.8:1，而且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
什麼是產量和播種比，就是一斤種子播種下去，收穫的時候會有六斤，這就叫做6:1。
現代農業的穀物生產，這個比例可以達到五百。
1770年的法蘭西穀物產量和播種比已經下降到了3.8:1，這產量，跟雜草有什麼區別？！
如此之低的穀物產量，又疊加了小冰河期這個debuff，還堅持炒作說法蘭西穀物豐裕，肯定有足夠的糧食，貴族們還大量開闢葡萄園釀葡萄酒以賺取金錢，以保證自己的收入，完全不顧人民死活，只能說，不作不死。
至於路易十五的想法，其實就是很樸素很單純地認為，既然情況已經越來越糟糕，那就儲備一點糧食，預備着迎接更糟糕的情況。
結果卻是，這份危機意識，這次防範未然，反而導致了最糟糕的情況：讓市面上流通的麵包和穀物數量大大減少。
最大的原因還是：法蘭西王國流動的穀物總量早就來到了警戒線以下。
鮑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可能？！”
這才是真正的法蘭西？！
這不是真的！
“你常年呆在國外，出使的不是北方苦寒的俄羅斯，就是海對面的英格蘭，前年才回返法蘭西，所以不太了解。像1765年和1768年，這兩年都出現了全國範圍的歉收，超過三十個省都上報出現穀物產量不足，平均產量和播種比已經下降到了3.5:1。”
鮑蒙道：“殿下，請問這些數據是誰整理的？”
他要核實。
他不相信。
約瑟芬道：“這是博馬舍閣下幫忙整理的，具體數據來自王家檔案庫。”
“王家檔案庫？”
“是的。博馬舍閣下是拿着國王陛下的手令，拿到的第一手資料。”
這不是最糟糕的。
約瑟芬上輩子的時候，恰逢絕代艷后大流行，有人就往下深挖，結果挖出來，從1770年開始，接下來的十年是法蘭西穀物連續歉收乃至絕收的十年。
甚至就連路易十六加冕的當年，法蘭西就爆發了很嚴重的暴亂，起因還是因為飢餓。偏偏路易十六的財政大臣和路易十五晚年的財政大臣一樣頭鐵，明知道自己的財政政策有明顯的疏漏，明知道當年有可能爆發極端天氣，而且大概率會導致穀物絕收，還要賭一把，比方說1778年。
雖然史書上很含蓄地說，這一年全國範圍內糧食歉收，但是約瑟芬更傾向於除了南方的普羅旺斯地區，法蘭西王國其他地方遭遇了穀物絕收。
推廣土豆，勢在必行，而且還必須打破法蘭西人長久以來對麵包的執念和王國上百年來對“國王是王國第一麵包師”的政治宣傳。
工作之艱巨，時間之緊迫，容不得一絲差錯。
鮑蒙道：“殿下，我，我需要確認。”
“當然可以。對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說著，約瑟芬又拿出一份文件。
“這是什麼？”
“你的年金。”
鮑蒙沒忍住，道：“請問，這是我一個人獨有的嗎？”
“只有兩個人有。另一個是我的女管家德諾愛麗絲伯爵夫人，感謝她在最艱難的日子裏的守護。這一份是你的，表彰你卓越的能力，感謝你對法蘭西的忠誠。
“鮑蒙騎士，以後，也請你繼續守護法蘭西。”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