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觸發機制 04
濃霧在林間懸浮，一身白裙的魏雪思警惕地走在濃霧裏，地上有淺雪，她光腳，留下腳印，很冷，她心裏害怕，寒意便從腳底板開始往軀體攀爬，她好像變成了一棵樹，雪晶顆粒像菌絲一樣從身體裏往外鑽，身上結出的冰殼令她不住發抖，覺得自己就快死了。
出去，我要出去……
這個念頭催着她加速向前跑，前方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出路，突然，一陣空靈的鈴音響起，魏雪思急停腳步，發現她的右手正握着一部發亮的手機。
那是她的第一部智能手機，用了兩年多，那段時間，因為家裏要翻新民宿，她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家裏，經濟上吃緊，手機屏幕碎了一點，捨不得修，也捨不得換。
此刻，一條信息浮現在屏幕上，被一道碎痕切割成兩半。
“雪雪，我們複合吧，我知道過去有些事情，讓你很介意，但是正因為有了那些事，我才更能看清楚自己，我愛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補償你的，好不好？”
耳鳴襲來，四周天旋地轉，好像有一把無形的斧頭突然把濃霧劈碎，光影在濃霧中穿梭，她看到無數個自己，每一個都掛着惡魔一樣的笑，她們伸出食指，指向她握住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她的回復，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好啊，你到江灘區來，紅寶石廣場，我在十四樓等你。”
不要……不要發……
魏雪思瞪着眼睛，眼底紅紅的，她眼睜睜地看着文字像有了生命一樣，自顧自地來，又自顧自地走。
“別鬧，我說真的。”
“在探險，我害怕，你來不來？”
“好，你等我。”
文字從手機屏幕上鑽出來，變成虛幻的鬼影，它們排列在空中，圍成一圈，俯視着她，然後，它們轟然降落，把她圍住，她看到，一張張死氣沉沉的臉全都是柏楮的模樣。
鬼影開始一個個地同她說話了，聲音帶着不同的情緒，有的憤怒得好像要把她撕碎，有的可憐得好像要同她下跪，手機從她手心滑落，她捂住耳朵，閉上眼睛，恐懼地蹲下，但控訴卻直接鑽入她的意識，一聲比一聲清晰。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讓我去的那個鬼地方？！”
“你在哪裏？你去哪裏了？我一直在找你啊……”
“憑什麼？！我那麼愛你，你卻要耍我！你是想要我死嗎？！”
……
魏雪思掙扎着從夢魘里醒來，她喘不上氣，汗濕的頭髮貼在臉頰上，滿屋的黑暗加重了她的恐懼感，藉著床頭微弱的夜燈燈光，她像從虎口逃命的羚羊一樣矯健地越過半張床，大力拍下頂燈的開關。
如晝的燈光救了她，大力喘上幾口氣，魏雪思終於活了過來。
五年前的國慶假期，她做了人生中最錯的決定，不，或許不是這樣，她應該在五年前的那個夏天，在發現柏楮精神出軌富家女時，在往柏楮的箱子上用黃色油漆刷“贅婿”兩個字時，在拒絕接受柏楮的解釋斬釘截鐵要跟他分手時，她就該把柏楮的一切聯繫方式都拉黑。
那樣的話，她就不會收到柏楮求複合的短訊，也不會因為一時意氣就戲耍柏楮讓他去往南城著名的無人廢墟。
紅寶石廣場，都市邊緣的著名爛尾樓群，膽大的網紅博主們最愛在深夜打卡的恐怖秘境，那天晚上十點，柏楮用打車軟件乘坐出租車抵達那裏。
他說到做到，去了十四樓。
沒有電梯的爛尾樓，只能一層一層地爬上去，每經過一層樓，柏楮都會把樓層號拍下，給魏雪思發過去，他說來的路上就知道這是考驗，但還是來了，不為別的，他想和她在一起，就要讓她看到他的誠心。
照片收到第三張，魏雪思把手機關機塞到枕頭下，戴上眼罩、耳塞，讓自己睡去，直到第二天睡醒才看到柏楮發來的第十五張照片，照片是他站在完全敞開的樓面的邊緣拍的，一個驚悚的俯拍視角，夜拍模式的照片里，他把腳伸出樓外，高高翹起。
她感受到內心深處的搖擺，對自己感到生氣，於是就愈加肆虐地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
可柏楮真的“滾”得太遠了，彷彿塵埃落入麥田，歸於無形。
她是在出事後的第五天被警察追了電話才知道柏楮失蹤了，他的家人報了警，警察找她問詢。
他們說她是柏楮最後的聯絡人，盤問她為什麼把人引去無人的廢墟，要她出具當夜的行蹤記錄並且要人為她證明……
當時，大學室友李冉還沒有離開南城，她陪着她進了警察局，然後又把失魂落魄的她從警察局帶回了家。
後來，柏楮的家人找上門，李冉讓她不要開門，她沒聽，她心裏有愧，想要道歉，結果被人打得張不開嘴，還不了手，鄰居報警后，警察把他們所有人都帶了回去。
李冉去接她，見她頭上兜了網兜，哭得比她奔放，她反倒止住眼淚，努力微笑，沒人知道，她藏在大衣里的手抖得握不住。
之後的兩年，紅寶石廣場成了這座城市裏她最熟悉的大樓，記不清去過多少次，爛尾的三十二層的寫字樓和附帶的數萬平四層商貿中心，她一個人一寸一寸地走過。
剛開始，她白天有空的時候去，後來，夜裏去，有那麼兩三次，她把手電筒的光打在別人身上，別人尖叫，她鎮定，別人跑，她追，每次都是烏龍結尾。
後來，李冉嫁去了深市，離開南城時，把一張銀行卡放在她面前，裏面的大幾萬塊錢，是出事以後每年年節時她央托李冉以同學會的名義轉交柏楮父母的補償，李冉對她說：
“就沒有給出去過，他們不收，我本來是想幫你存着，等你結婚的時候再給你，但是，雪雪，你到底要怎麼辦？還要這樣消沉多少年？那是一場意外，他們已經接受了那是一場意外，你能明白嗎？”
她把卡收起來，大力稱讚李冉人品過硬，說馮垚算是娶到寶了，她嘻嘻哈哈地應對，對李冉的滿臉擔憂視若無睹。
她當然知道肯定有意外發生了，只是，如果不是她，意外不一定會降臨在柏楮的身上。
對吧？是不是？她總在心裏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