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啟明
“喝吧”道人用一柄有些生鏽了的小水壺倒出一杯開水,沖刷在翠綠色的茶葉上。一時間翠綠的嫩茶在水裏浮浮沉沉,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茶香。
“多謝”李暮辭道了聲謝,坐在一張精緻的小竹椅上,壓的椅子發出一陣嘎嘎的聲響。
“別忙着謝我”道人也不急不慢的拽過來一把小凳子坐下,小口小口啜起茶來“這茶啊,可是去年的春茶,經過了層層保護才來到這冬天的,還有這開水,你可別小看它,可是高山寒冰化出來的,一般人是喝不到的...”
“不就是陳茶和雪水嗎...”看着對面嘮嘮叨叨的道士,李暮辭也不想多說,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還真別說,一股暖流淌過他的喉嚨,讓他身子竟暖了一些。
“所以嘛”道人講了半天,看李暮辭把杯子裏的茶水喝乾凈了,慢悠悠說道“這茶,是要收費的...”
“噗!”李暮辭一口噴出嘴裏沒喝完的茶葉
“你也沒說喝個茶要收費啊”
“你也沒問啊,你可別說,這茶平時我可是不給別人喝的,今天見你我有緣我才好不容易大方一次拿出來讓你喝的...”
“行!多少錢?”
“一兩銀子”道士攤開手掌
“鏘”李暮辭額角青筋一鼓一鼓,右手拔出腰間別著的赤鱗,明晃晃的亮出一截劍身。
“哇,你幹嘛”道士一驚,仰面朝後翻倒而去。“噗嗤”一聲摔在地上,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惶恐不安的看着李暮辭。
“一兩銀子,你這茶是金子釀的不成?”李暮辭咬牙切齒的看着對面的道士,好不容易見了個還算正常的人,結果也是這幅德行,他現在只恨不得一劍把眼前這個傢伙劈成兩瓣。
“別,別,少俠饒命”道士魂都要嚇飛了,連忙躲到椅子後面,可憐巴巴的探出一個頭來眼巴巴看着李暮辭。
“我也是沒辦法了,您也看見了,這道觀快是開不下去了,就想着從這些方面佔佔便宜,您千萬別動粗啊,俗話說,衝動是魔鬼...”
“得了得了,起來說話”李暮辭還是把劍收回了劍鞘。眼前這個道士雖然有些小心思,但看得出來本性還是不壞的,李暮辭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
“嘿嘿,我就知道公子是大人有大量的”道士臉上露出一抹喜色,連忙怯怯的走到李暮辭對面重新坐下,熱情的為他再沏上一杯茶。
“這杯是免費的了”看着李暮辭的目光,道士燦燦的笑道。
“道士,你這道觀開了多久了?”一邊小口小口喝着茶水,李暮辭頭一次開始認真打量起面前的道士來。
裏面白色的褂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點補丁,外面披着的道袍領口處已經洗的發白了,卻依舊乾淨。臉上嘴角和下巴上都殘留着一點沒有刮乾淨的鬍鬚,清瘦的臉頰能夠隱隱約約看見突出的面頰骨。一頭夾雜着些許白髮的黑髮挽成一個髮髻,用一根白絲帶粗略的匝着。
清貧,李暮辭的第一看法
“還得加上厚臉皮”想起剛剛道人的言論,李暮辭在心底補充道
“回您的話,嘿嘿,不瞞您說,我這道觀別的沒什麼,就是開的久,傳到我的手上,得有個幾百年的歷史了”道人聽見這個問題,頓時眉飛色舞,嘴角不自覺的向上扯動。
“幾百年?”李暮辭帶着懷疑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道士,“這城池有沒有幾百年的歷史都是另說,你這道觀開了有幾百年了?”
“當然”道士驕傲的挺了挺胸,“這道觀是我從我師傅那裏繼承來的,我師父又是從他的師傅那裏繼承來的,這樣一直繼承繼承,當然就有很長的歷史啦,傳說我們這道觀是這座城剛出現的時候就設立在這裏了呢”
“那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幅德行?”李暮辭問道
“這...”道士這下倒是噎住了,一時間倒是說不上話來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大概意思就是說城主府的人不地道,抬高了賦稅,道觀的賦稅比以前高了不少。
然後城主府十多年前又以道觀傳播不正當理念的緣由,沒收了道觀的大部分財產。之後還修築了那八座神像,導致根本沒有人來道觀了。
“說起來就來氣”道人氣哼哼的坐在李暮辭對面發起牢騷“搞不懂那神像有啥好祭的,一天那麼多銅板銀子祭拜上去,晚上就派人給你全部回收了抬走送到城主府去,一天天的給別人送錢還那麼開心,真是的”
“來之前我也經過了這城外面的村子了,估計這裏面的大多數人和我見過的那些人差不多”李暮辭搖搖頭
“完全不懂得去反抗,又不甘心去承受一切的苦難,只好把精神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神佛身上,到頭來連身邊的人也一併遭受更大的苦難,又將一切歸結於命運,更加虔誠的去信奉所謂的神明,可悲”李暮辭重重說道
“啪!”道士猛地一拍大腿“說的太好了小哥”他對着李暮辭豎起一個大拇指,“還就沒聽見你這麼精彩的分析了”
他站起身來,轉身又拿起茶壺
“我再給你倒杯茶吧”
......
“別那樣看着我,我這裏就只剩下茶了...”
“雖然生活看着蠻清苦的,不過至少這個道觀你打理的還是很不錯的嘛”李暮辭捧起茶杯走到小院落里,目光看向對面的房間。
“哎,畢竟也是傳承了這麼多年來,苦了我自己也不能哭了道觀這個老夥計不是?這還是師傅傳給我的呢,我不得收拾好了?”
“你師父呢?”聞着院落里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味,捧着手上冒着熱氣的茶水,李暮辭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暖和了起來。
“唔...他老人家走了”
“...抱歉”
“害,沒事,他老人家走了有些年頭了”道士晃晃腦袋,抬起頭來看向天空“不過他老人家也算是走的有意義的,至少師傅走的時候是笑着走的”他看向天空
李暮辭看向昂起頭的道士,沒有多說什麼
過了一小會兒,道士把頭埋下來,重新開始對着李暮辭嬉皮笑臉起來“來來來,小哥,你與我有緣,我讓你見識見識我們家的好寶貝”
說罷,半拉半扯的抓起李暮辭的袖口,拉着他向另一件房門口走去
撩開簡陋的草簾,一間還算寬敞的房間映入李暮辭眼瞼。
房間裏倒是還算空曠,牆上高高掛着一卷長畫,畫前擺放着兩個燭台,小小的燭台散發出的燈光有些微弱,導致房間裏的光線有些許的昏暗。
“諾,你看這,這就是我們道家的祖師爺”
李暮辭循着道士的手指方向向著牆上的掛畫看去,畫像上是一個背對着他的高大男子,男子傲立於山巔之上,身着一身紫色修身短袍,右手握着一桿丈二長槍,直面前方的群山萬壑,江流滾滾。
“好畫”李暮辭不禁發自內心的讚歎一聲
“當然,也不看看畫像上的是誰”道士在一旁對李暮辭的反應表示很滿意“這是我們道家的巔峰,也是我們人族的巔峰,穆懸道人,在歷史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歷史上數一數二?”李暮辭不禁啞然“不是誰都能稱得上歷史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的...”
“怎麼不算!”聽見這話,道士急了“他的道號可能你沒聽過,不過名字你總聽過吧,叫姜沐軒...”
“姜沐軒?好熟悉的名字”李暮辭愣了一下,突然回過神來
“姜沐軒?那個一人擋一族的姜沐軒?他是你們道家的?”
“對了,就是他!”道士當即表示滿意,對着李暮辭開始夸夸其談“你不知道,我們的這位祖師爺當年是怎麼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
“他不是八十年前戰死的嗎?你們不是有很悠久的歷史了嗎,怎麼他又成你們的老祖宗了?”
“咳,這就是小哥有所不知了”道士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們道家不以資歷來輪祖師,按功績,按戰鬥力論祖師,你說穆玄道人一個人當下一個組群的侵犯,還不能成為我們道家的祖師嗎?”
“這麼說來倒也是這個道理”李暮辭也點點頭
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副掛在牆上的畫像,畫像上那道高大的身影似乎想讓李暮辭深深記住一樣,傲立於山巔,俯瞰江流山川。
撩開草簾,一抹讓人意外的陽光照在李暮辭的臉上,讓他略略有些詫異。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到達黃昏了,一抹陽光穿透陰雲,倔強的照射在小院子裏。
身後身着樸素的道士正彎腰撩開帘子跟在李暮辭身後出來,看着站在陽光里的李暮辭,道士開心地笑了“小哥,看來太陽都眷顧你呢,你一出來就出太陽了”
“你叫什麼名字?”李暮辭開口詢問道
“我嗎?”道士指了指自己“叫我朴蘊就行”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朴蘊,你覺得,怎樣才能改變那些盲目,麻木的人呢?”李暮辭走到一株院內的,用手指輕輕撫摸一根枝條上的淡黃色花骨朵。
“我開始懷念之前的生活了”他有些悵然的說道“明明存在那些仙人一般的人物,這個大勢依舊如此,那麼我前進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他撫摸着柔弱的花瓣,感受着指尖傳遞來的那一抹冰涼。
“很簡單啊”一道聲音打斷了李暮辭的念叨
“你只要變得很強,變得和穆懸道人一樣強不就可以了,到時候,你就可以一個人引領這個大勢了啊”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暮辭。
“是嗎”李暮辭恍然
“我嚮往自由,嚮往遠方,但這並不是我所期待的遠方,我所看見的也沒有我意料中的自由,既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麼...”
他心中明悟
“我只需要變強,去改變着一切就好了”
“要走了嗎,小哥?”朴蘊試探性的問道
“嗯,走了”李暮辭揮了揮手,轉身踏出門檻
見李暮辭走出大門,朴蘊有些悵然的放下手來“好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好不容易來一次,唉...”
“修道觀的錢怎麼找呢...”朴蘊搓着手泛起了難
他環顧四周已經顯得有些破舊的落寞道觀,突然看見,李暮辭剛剛站着的梅花樹下,有什麼東西正在反射着光芒。
他走進了看
一錠銀子靜靜的卧在樹根邊上。
李暮辭走在小道上,向著蕭渺之前指示的方向走去。
“喂,小哥!”身後一道聲音傳來,朴蘊站在有些落魄的道觀門口,看着已經和自己有一段距離的李暮辭。
幾息后,他喊道“其實,你是個好人...”
“或許吧”李暮辭對他揮了揮手,轉身迎着夕陽,向著來時的路線走去。
一股股檀香縈繞在他的身邊,他也沒有多做理會;一道道高大的神佛身影,也沒有讓他駐足片刻。
他堅定地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
夕陽落下,臨墟城的黃昏漸漸黯淡下去了。
李暮辭欣賞着忙碌的人們站在椅子上,將一盞盞紅燈籠高高掛在檐頭,檐頭的紙燈籠隨着東風在空中搖擺。
顧玄節一過,馬上就到年夕了。
扳着手指頭算算,距離年夕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來天的時間了。各家各戶也開始張羅起過年的生氣來,李暮辭倒是沒見過一條條街道挑起燈籠的盛景,眼下倒是一時有些興緻盎然。
與此同時,城西方
一群獵戶打扮的人互相高聲攀談着,大笑着將一盞盞燈籠懸挂在一扇巨大的門扉上,門扉正中鑲嵌着兩個猙獰獸口銅環,此刻順着打開的門扉可以看見裏面寬闊大氣的院落。
一塊塊不規則石塊堆砌的圍牆內,誘人的香氣化作白霧飄起。地面上架起了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火堆,火堆上無一例外的熏烤着金黃的肉塊,散發出頂美的香氣。
屋內,寬廣的大堂里,一群人正在忙着將上好的酒水倒入一樽樽杯盞中。
蕭渺跟着邱成林站在大堂門口,靜靜觀望着院落里的動靜。蕭渺此刻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白袍,長發用簪子別在身後,眉宇間縈繞着一抹淡淡的憂傷,儼然一副富家俊俏公子哥的模樣。
“邱老,上官和黃家今天真的會來嗎?”蕭渺出聲詢問站在身旁的邱成林。
“會的”邱成林雲淡風輕的回應道“哪怕這回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哪怕這次宴席會給局面帶來怎樣的改變,他們都會來的。”
“因為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一道低沉的身影從大門外傳來
一道白衣飄飄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院內,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來人身高六尺,面蓄長須,一雙丹眼中閃爍着精光,消瘦的臉頰兩側太陽穴微微鼓起。手握一柄摺扇背在身後,雙腳微微點地,下一刻便是出現在蕭渺身前。
“賢侄,多日不見了”男人露出一個微笑
“哈哈哈,納蘭家主多日不見,愈發是氣定神閑了啊”一道大笑聲從門內傳來,下一刻,一道比納蘭家主還要高上小半個頭的身影驟然從大堂內衝出,人未至,聲先到,氣如清雷,勢若馱風,高壯人影瞬間出現大堂口。
“蕭會長的氣色倒也是越來越好了”納蘭儒若微笑着拱拱手,蕭渺注意到他的右手五指上戴滿了五色戒指。
蕭獵生一身虎皮短褂,身後別了一柄纏布鋼刀。一頭短髮精悍有力,五官方正,衣服縫隙間不經意流露出一塊塊堅實的肌肉,透露出爆炸般的力量感。
“長話不必多說,儒若老友,裏面請”蕭獵生大手一揮,就要請上官儒若上座。
“呵呵,蕭兄不急,我的親族還尚在門外呢...”隨着納蘭儒若的話音落下,幾道也是身着白衣的身影走入大門,為首的是一個身着襦裙的白衣少女,一頭長發柔順的梳在腦後。
“嗯?”蕭渺本來有些漫不經心的神色猛然一變,逃也似的往後退出兩步。慌忙的往屋內走去。
這點小動作當然瞞不過站在一旁的蕭獵生和納蘭儒若,兩人對視一眼,皆是苦笑一聲。
“這小妮子,還是想着他啊...”蕭獵生看着一走進院落就開始左顧右盼的少女,對着納蘭儒若無奈的苦笑一聲。
“無妨,我也知道賢侄的心意,只是小女的想法也不是我等一時半會可以改變的,等時機到了,她自會成長的...”納蘭儒若在一旁淡淡的說道。
......
“你請我吃兩口,就吃兩口嘛”
李暮辭手裏攥着一串剛剛買來的烤肉,無語的向前走着。身後一個小胖子伸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袍后擺,可憐巴巴的哀求着。
“我都好久沒吃過肉了,好不容易能找個機會出來吃肉,結果又沒帶錢,哎呦...你給我嘗兩口,我回去一定好好報答你”
李暮辭回頭看着面前穿金戴銀的小胖子一幅富態的模樣,登時無語。
“就你這樣子還吃不起烤肉?你騙誰呢?”
“真沒騙你啊!我好久沒吃肉了!”
任憑李暮辭怎麼推搡,小胖子依舊固執的我行我素,拉住李暮辭的衣擺不放手。
李暮辭一陣頭大,這才剛走出來沒多遠,怎麼又碰見一個奇葩。
三口兩口把手上的烤串吃完,李暮辭對着身後欲哭無淚的小胖子揮了揮手上乾乾淨淨的竹籤。“好了,現在我吃完了,你還要跟着我嗎?”
“你都吃完了,能不能去買一串給我啊,求你了”小胖子並沒有鬆手的打算
“你是餓死鬼變的嗎?”
沒等李暮辭繼續問話,小胖子的臉色突然一變,畏畏縮縮的躲在李暮辭身後。
也就在同時,李暮辭渾身一冷,原本已經暖和起來的身體沒由來的如墜冰窟,讓他渾身汗毛乍起。
有些僵硬的轉過身來,面前是一個和李暮辭差不多身高的老人。
老人的身材及其浮誇,面龐上是一道道溝壑似的皺紋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無情。白花花的鬍子和頭髮稀稀疏疏的分佈在下巴和腦門上。然而老人的身軀確實粗壯無比,像個石墩子一樣結實,李暮辭也不算瘦弱,但在面前的老人面前頓時顯得弱不禁風。
老人滿眼憤怒的看着李暮辭,一雙小眼睛眨巴眨巴。
“閣下,我似乎並沒有得罪您...”李暮辭退後一步,試探性的出聲詢問。
“孫子,滾過來!”
李暮辭還沒來得及回話,身後的小胖子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不要,我不要回去!”
“你不回去就等着我放你姐來找你!”老人咆哮道
小胖子乖乖鬆開手,從李暮辭身後一溜煙跑到老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