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識文斷字,世道難活
其實在黑河縣,賣身為奴也是一條出路。
不少賤戶出身的窮苦人家,上趕着想去大宅門做活。
好歹能吃一口熱飯,且有個遮風擋雨的去處。
其次的話,萬一討得東家開心,說不準就混出頭了。
他日升成管事、頭目之流。
也很體面。
比如,白啟前身所認識的漁家子。
其中便有個賣身做了馬夫。
日子反倒過得滋潤起來。
因為大戶家的良馬。
吃得要比人好。
不僅草料精細,裏頭還要加雞蛋、大豆、以及玉米面,調弄搭配得當。
這樣養出來的良馬才不會掉膘,體格壯碩,跑起來飛快。
當馬夫,就像做廚子。
自然免不了偷吃。
時不時剋扣些。
久而久之,自己也能吃到雞蛋、喝上豆漿,以及玉米面做的窩頭。
遠比打漁的時候,大半年都難沾個葷腥油水舒服得多。
“寧作乞丐,不為人奴,阿爹有講過這句話么?
而且,阿兄,黑河縣不養閑人,哪來的乞丐啊。”
白明疑惑問道。
“當然。老爹還說,食不言寢不語,好好吃你的飯。
咱們遲早脫去賤戶,怎麼可能去給別人當奴才!”
白啟輕輕敲了一下阿弟的腦袋,岔開話題。
賣身為奴,等於一輩子被主家拿捏。
哪怕被當眾抽鞭子,都要高喊“謝賞”二字,表示心中服氣。
否則,落在主家眼裏。
便是不本分,不規矩的下人。
那時候,就不是抽鞭子那麼簡單了。
五千錢也好,兩千五百錢也罷。
確實足以讓白啟度過秋冬兩季。
還能吃上幾回肉,改善伙食。
但撈偏門的也有底線。
拿自家兄弟換錢。
前世今生。
他都做不出這種事。
“趕緊吃完,等下教你寫字。”
匆匆扒完飯,白啟藉著銅燈的昏暗火光,開始用禿毛筆桿蘸水練字。
一邊寫,一邊讓阿弟白明跟着自己誦讀出來。
他那個便宜老爹撒手去了,多餘的沒剩,唯獨留下一箱子的破書。
如若是什麼修道經典、前朝史冊、醫藥相經。
那就值錢了。
再不濟,來點奇情話本、艷文秘史。
縣上的書局也有人收。
一卷足以抵幾百上千大錢。
可惜,靠牆邊的那口破箱子,裏面幾十本書。
要麼是沒頭沒尾的殘篇斷章,要麼是快被蟲蛀啃光的奇談雜文。
由於品相不好,加上作者大多籍籍無名,幾如廢紙一堆。
只能拿來當啟蒙之物。
“今天聽哪個故事?”
白明搓了搓手,一臉期待。
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阿兄教他寫字念書。
“我瞅瞅,這篇叫‘屍變’,出自《幽微草堂筆記》。”
白啟說道。
整個掉漆的書箱,就屬那本《幽微草堂筆記》還算完全。
他所講的“屍變”,乃是記述任家莊有一富貴人家,其父下葬前得到風水先生的吩咐。
此墳餘蔭很厚,能庇佑後人。
但陰氣也重,二十年後必須起棺遷墳,重新下葬,否則大禍臨頭。
結果不成器的子孫沒有照做,使得老太爺怨氣不散,屍變成毛僵。
於月圓之夜破土而出,大肆殺戮。
幸而被路過的“一眉道長”覺察濁氣上涌,掐指算出此事。
連忙趕來斬殺為禍的殭屍,解救合莊上下百餘條性命。
故事妙筆生花,寥寥幾百字,寫得鬼氣森森,過程異常兇險。
加上此時屋外夜風正猛,吹得木門“哐當”作響。
好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隨時要撲出一頭磨牙吮血的紅毛殭屍。
白明縮了縮頭,有些害怕的樣子:
“阿兄,世上真有殭屍么?”
“不曉得。只知道魚欄的販子說,蘆葦盪更深的地方鬧‘水鬼’,專門趁着打漁人下河扯他們的腳踝,至於‘殭屍’倒沒怎麼聽說。”
白啟摸了摸阿弟的腦袋,笑着安慰道:
“別怕,就算真冒出個殭屍來,不也有‘一眉道長’救苦救難么。”
約莫半柱香后,等白明用毛筆蘸水抄寫完《屍變》,把生僻字認全。
白啟就吹滅銅燈,屋裏一片暗淡。
只有天上星月漏下的幾點微光,透過門窗照進來。
“睡吧,明天還得忙活呢。”
阿弟每天在家並非無所事事。
出門拾撿乾柴,挖些野菜,蒸好麥餅,晌午送飯等等。
都由他負責。
常言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白啟每日打漁已很辛苦。
許多瑣碎事就交給白明操持。
兄弟倆人一直如此。
這樣相依為命。
磕磕絆絆過活着。
“家裏還余多少大錢?”
白啟坐在幾張木板鋪成的床上,盤算着怎麼熬過秋冬。
最近縣上物價倒是沒漲,豬肉每斤二十文,水雞每斤五十文,整隻的鵝鴨四十到兩百文不等。
粗鹽每斤十七文,香油每斤三十餘文。
像稻米、小麥每斗約在一百六十文左右。
等到過冬,必然會有些不小漲動。
尤其是布匹、木炭這些。
價錢肯定更高。
攏共算下來。
這段時日。
若沒個兩三千文的進賬。
之後天寒地凍的冬季就不好熬了。
阿弟白明小心翼翼,爬進床底下翻找半天。
才從一個不起眼的泥瓮裏頭,摸出破布袋子。
他抱着命根子似的,輕手輕腳把一枚又一枚大錢排開。
數了又數,弱弱道:
“七十五文。”
不足百錢!
想到見底的米缸,還未買夠的油鹽。
過冬用的木炭,以及魚欄抽成的攤位費用……
白啟不禁皺緊眉頭,心裏頭頓時有種火燒火燎的急躁感覺。
最近好幾日打漁都沒甚麼收穫,眼見快要坐吃山空了。
這可不行。
偏生魚蝦河鮮廉價,賣不上什麼錢,中間又給魚欄盤剝掉一層。
短時間,實在難以搞到解燃眉之急的充足用度。
若接下來,還是沒有好貨上鉤。
兄弟二人的安穩日子,就危險了。
“阿兄,要不……你把我賣了吧!”
白明耷拉小腦袋,好半晌擠出這樣一句話。
“以後再不許有這樣的念頭。
咱們兄弟有手有腳,總能在黑河縣掙出一條活路,何必給人當奴僕使喚!”
白啟聞言麵皮抽了一下,卻也沒惱,只是柔聲道:
“八百里的黑河水,養着這麼多張嘴。
老天爺沒道理,非要趕絕你我這樣謀生的苦命人!”
聽着阿兄讓人安穩的均勻呼吸,白明很是安心,側過身子慢慢睡了。
“明明已很勤奮努力,為何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世道難活,非得逼着人去當奴才,做牛馬!”
白啟搖頭,按下雜念。
尋思着明天找個好些的打窩點,把打漁技藝磨練到小成。
河蝦河魚難換大錢。
得是縣上酒樓、武館要的“大貨”。
才可以賣上好價。
當然。
水深之地。
不止養得出大魚。
也可能藏着水鬼精怪。
比起打漁人常去的蘆葦盪,要兇險很多。
臨睡之前。
白啟眼皮跳動兩下,喚出那道存於心神間的墨籙。
凝神去看,宛若億萬萬個秘文交織。
又彷彿無窮道痕迹混同,形成囊括萬有的一張“天幕”。
奇瑰宏偉的氣象排開,日月星斗、各色慶雲接連浮動。
又有諸神仙真,龍鳳凰鳥的模糊形影若隱若現。
端的宏大!
正是此物,將他帶到這方世界。
想當初,白啟只不過複述了“發生道業,從凡入聖,自始及終,然後登真”這十六字。
眼睛一睜一閉,他就從撈偏門的白老闆。
變成感染風寒,昏迷不醒三四天的漁家子。
嗡!
墨籙微微顫鳴,寸寸毫光落下。
宛如瀑布流瀉,勾勒出幾行清晰文字,
【法主:白啟】
【技藝:打漁(入門)】
【進度:(791/800)】
【效用:下網捕撈,垂釣放籠,勤能補拙,三五日可得魚】
……
【技藝:識文斷字(入門)】
【進度:(764/800)】
【效用:能聽會寫,下筆成文,可過目不忘,有神童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