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聰明人

吳鯉開車送閆江池去駕校。路上他問閆江池道：“你覺得田喜萌怎麼樣？”

閆江池道：“有勇有謀。”

吳鯉道：“勇從哪兒來，謀又從哪兒來？”

閆江池道：“別人都猜不到，只有她猜到對面半層是我租下來的，我要跟外瑞斯瑪特對着干，可見她挺聰明，這是謀。至於勇，她打電話來直接表明立場，還提前準備了一份《員工指南》，證明自己的能力，同時表明誠意，很勇敢。”

吳鯉道：“只有正面評價？”

閆江池道：“聽這意思，好像你對她有一些負面評價，說來聽聽。”

吳鯉略一思索，斟酌了一下用詞，謹慎道：“她會不會……太聰明了點？”

閆江池道：“比如？”

吳鯉道：“比如那份《員工指南》，我承認，那裏面的內容——考勤、彈性工作時間、休假、薪水發放、報銷制度、加班工資——一一對應了外瑞斯瑪特噁心的制度，對比特別鮮明。可是同時她也把你架了起來，倒逼你答應實施這些制度。”

閆江池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吳鯉道：“你別罵我忘本，別覺得我拿自己當公司元老，欺負新人，不是的，我只是……太討厭受制於人的感覺了。”

閆江池拍拍吳鯉的肩，“別多想，你本來就是公司元老。其實吧，你，我，還有田喜萌，咱們心態是一樣的。”

吳鯉不解：“哪裏一樣？”

閆江池道：“被公司PUA過，受了欺負，糟了委屈，現在回過味兒來，不願意重蹈覆轍，有了比較重的防備心，甚至可能有點用力過猛，都是正常的。

“咱們對事不對人，先說我自己。我的管理經驗其實非常有限，你問我怎麼經營管理一家公司，我不會。只是通過外瑞斯瑪特這個反面教材，我大概知道哪些路是錯的，要避開。

“田喜萌寫的《員工指南》，恰好提煉了一些我需要的管理方法，而且非常符合我現在的價值觀。我……可能有一點賭氣的成分，我就是想看看，做個有人味兒的老闆，做一家有人味兒的公司，到底能不能活下去，難道這世道只有吃人的資本才能生存？

“對我來說，田喜萌有沒有倒逼、利用我並不重要，因為我自己本來也要這麼干。”

吳鯉道：“確實符合你的風格。”

閆江池繼續道：“再說田喜萌，我覺得她今天的一些行為完全是應激反應，是打心裏怕了職場這個大坑。”

吳鯉道：“一想到她在廣告公司犧牲健康，每天加班到半夜，跳槽到外瑞斯瑪特又被領導穿小鞋……嘖嘖，該怎麼形容呢……”

閆江池道：“剛出龍潭，又入虎穴。”

吳鯉道：“是啊，有這種經歷，不發瘋很難吧。我完全理解了。”

閆江池道：“對她沒有負面評價了？”

吳鯉道：“一點都沒了。”

閆江池道：“我和田喜萌說完了，要不要再分析一下你？”

吳鯉一挑眉，“好啊。”

閆江池道：“我好像有點看不透你。”

吳鯉道：“看不透？”

閆江池道：“因為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從來沒相信過他們畫的大餅，即便在外瑞斯瑪特這樣的公司，你也總是忙裏偷閑，過得比別人快樂一點。你好像一直都很清醒，好像……咱們雖然年紀相仿，但你比我成熟得多。”

吳鯉垂了一下眼帘，道：“快到了。”

閆江池道：“嗯？”

吳鯉道：“駕校，快到了。”

閆江池道：“所以呢？”

吳鯉道：“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再跟你說我的事。”

閆江池道：“好。”

送完閆江池，吳鯉去上班。

繼續跟領導周旋。

領導們找裁員名單上的人談話也是有策略的，先跟好說話、態度比較鬆動的人談，儘快先把他們打發走，剩下不好啃的硬骨頭慢慢磨。

吳鯉和田喜萌自然被留到了最後，他倆當然不肯坐以待斃，一大早就瘋狂向一起被裁的同事釋放消息：

“咱們咬牙拖着，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工資，反正已經到年底了，現在出去也找不到工作，急什麼。”

“現在打勞動仲裁官司的人越來越多，法律程序越來越便捷，根本不像公司說的那樣一場官司拖一年半載，都是嚇唬咱們的。”

“咱們中有好幾個程式設計師，是公司的元老，幹了快十年了，按照法律規定，賠償得在10萬以上，結果呢？公司開出的數字連三萬都不到，你們真要放棄自己的利益嗎？”

……

諸如此類。

或許是兩人的煽風點火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對面喇叭循環播放的廣播和門口張貼的《員工指南》讓大家的心思活泛起來，預想中那些好說話、好欺負的員工全變了。

他們倒不像閆江池那樣發瘋、大喊大叫，而是用最慫的語言堅持自己的訴求。

“領導，我理解公司不容易，真的，特別理解，但是這賠償也差得太遠了，真不行……”

“領導，眼看就要過年了，最近這兩個月找工作難，公司給的賠償可能連這兩個月都撐不過去，我是真沒辦法……”

“領導，我一直非常熱愛這份工作，以往工作中也沒出過什麼錯，突然解僱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我總得想想，不能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

諸如此類。

領導每跟一個人聊完，心中怒火就增加一分。

不過是一群打工的，竟敢不聽公司安排，不聽領導的話，反了天了。

終於，周寧和吳鯉談話時爆發了。

周寧怒道：“裁別人，公司是抱着惋惜的態度，要不是市場萎縮，沒那麼多業務，公司並不想裁他們，可你不一樣，你工作不認真，一直是我們的害群之馬，自己心裏沒數嗎？”

吳鯉還沒來得及回嘴，另一邊田喜萌和人力資源總監陳海也爆發了爭吵。

只聽田喜萌吼道：“去你大爺的，一群狗雜碎，都他媽要開掉我了還想搞PUA，大餅自己留着吃吧，噎死你丫的，滾！”

吳鯉瞬間淡定了，他看着周寧道：“哎呀，她怎麼搶了我的話，她也太會說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