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的名字 3
他看到一片焦黑的地面。深紫色的花叢已經被燒成不可辨識的積灰。幾具屍體散落在焦土上，衣服和面容全都是灰黑色，根本分辨不出身份。在幾根殘破的架子旁邊——那就是剛才帳篷所在的位置——卡梅斯昂然直立，手中抓着一隻斷手，一枚銅戒灼然生光。
維妮半跪在卡梅斯面前幾尺，左腕鮮血噴涌，身軀不斷搖晃，看起來隨時會歪倒。“我昨天就該認出是你，”維妮費力地說道。“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寄居在他體內。”
“沒錯，你早該認出我來，但你沒有。”卡梅斯咧嘴一笑。他的語調十分安詳，卻隱含着仇恨和威脅。
“你真會把握時機，澤塔爾尼。”
“你應該加上敬稱——你與我畢竟還有着太大的距離。”
崖邊的卡迪珈聽得莫名其妙。澤塔爾尼……澤塔爾尼……一個激靈之後，卡迪珈突然間想起這名字的來歷了：澤塔爾尼?貢達多，黑魔公會法提克分會的首領，一年前在爭奪詛咒之石的事件中死去……原來這位黑袍法師的靈魂寄居在卡梅斯體內！卡迪珈思考着，忽然想起他曾在卡梅斯手背上看到的奇怪斑紋。
“被你傾心的人刺殺，有什麼感覺嗎？”
“我很高興……”維妮虛弱地說，“不是他——卡梅斯從來都是光明磊落。”
卡梅斯臉上肌肉跳動不停，身體顫抖，像有一個巨大的蟲子在身體裏遊動。忽然，他掄起拳頭，啪的砸向自己的胸口。
“那裏有我的符印，我的名字和卡梅斯相連。”
“住口！”
“卡梅斯的靈魂會和我共存。”
“閉嘴！”
在崖邊的卡迪珈注意到，每當維妮念出卡梅斯的名字，被寄魂的卡梅斯就會痛苦地抖個不停。而在他胸間，有什麼東西在閃着微光，時斷時續。
維妮喘了口氣，嘴角流出一串血水。“昨天我為了保護卡梅斯，在那兒印下了守魂咒。它正好可以抵抗你，你控制不了他。”她歇了一下，突然尖聲叫道：“醒過來，卡梅斯！”
卡梅斯突然砰然跪倒，喉嚨中發出古怪的嗚咽。他狂亂地抓着天空，抓着地面，雙眼長淚直流。
“醒過來，卡梅斯。”維妮再次叫道。
崖邊的卡迪珈暗中蓄積法力，詛咒之石不能落入黑暗神殿。但就在他準備施法的時候，平台另一邊突然閃起一道電光，直射向維妮。卡迪珈吃了一驚，來不及思考，立即揮手吟咒。蓄積的魔法能量轉化為護盾，切到維妮身前，替她擋住了這一下攻擊。
然後他就看到卡梅斯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斷手揮出一道兇狠的炫光。法師大叫一聲，向後栽下山崖。幾乎在同一時刻，他聽到崖頂的卡梅斯也發出一聲慘叫。
“只有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黑暗祭司達尼走上前來，從卡梅斯手中取下斷手，向維妮冷笑道，“我早就叫你把它給我，你偏偏不肯從命——現在你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了。”
維妮閉上眼睛，默然不語。她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見不到一絲紅色。從手腕的斷處流出的血液把黑袍下襟全都浸透了。
“在你死之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把我們埋在一起。”維妮艱難地說，淚流不止。
“休想！”達尼哼了一聲道，“你的屍體我得帶回黑暗神殿。除了這隻手，”他揚了揚那隻斷手，“我會說是被那些白袍祭司砍掉拿走了。就讓光明神殿承擔責任吧，反正他們一直是我們的宿敵。所以——”達尼突然向旁邊一閃。
卡梅斯的身體跳了起來，雙手胡亂揮舞，口中發出一連串怪叫。他一頭撞在山石上，轉了半個圈，又撲向旁邊被火燒焦的木樁。這樣折騰了一會兒，卡梅斯又撲倒在地，痛苦地咆哮着，不斷抓撓泥土。“滾開……滾出去！”他模糊不清地吼叫。
達尼盯着看了一會兒，漸漸安下心來。“真沒想到澤塔爾尼這傢伙竟然會寄魂在他體內……我想我應該把他的屍體也帶回黑暗神殿。大祭司一定會吃驚的。他的樣子一定很好笑。沒錯，就連這麼奇異的事情都發生了，那麼光明祭司奪走詛咒之石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黑暗祭司得意地笑了起來，轉向維妮，“就這樣吧，大祭司一定都等急了。”他舉起法杖，指向維妮。
卡梅斯忽然一聲怪吼，撲到兩人中間。他渾身塵土，臉上滿是血痕和泥跡。他的雙腿顫動不休，但他堅持地挺直身體，瞪視黑暗祭司。
“我，我是卡梅斯。”他嘶啞地吼道。
達尼本能地退了兩步，滿臉戒備。
“卡梅斯，卡梅斯，卡梅斯。”他一遍又一遍地吼叫着。
“那又怎麼樣？”黑暗祭司冷笑道。
“你，滾！你，敢……我殺了你！”
達尼哈哈大笑。他看出眼前這傢伙已經神志不清，幾乎是個瘋子。黑暗祭司轉動法杖，對準卡梅斯，同時還在笑個不停，似乎覺得卡梅斯的狀況非常有趣。
“你，走開，不必！”達尼學着卡梅斯的腔調說道，“可以，我殺了你，然後，我殺了她！”耀眼的火花射上卡梅斯的臉龐。
卡梅斯狂吼一聲，捂住自己的臉。火焰從他的指縫噴出來，燒焦了他的眉毛和頭髮。魔法之火躥上他的手臂，順着身體向下流動。火苗毫不留情地舔舐他每一寸皮膚，令他發出一聲又一聲慘叫。
達尼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在黑暗神殿負責輔助執刑，傾聽受刑者的哀嚎一向是他的樂趣之一。卡梅斯的嘶吼聲迅速減弱，變成喉嚨中的一串低鳴。他抬起頭來，雙眼被火光映得發亮，有如火炬！
達尼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卡梅斯發出的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不是聲音，是那種節律和腔調，還有音節。簡直不太可能，它聽起來像是……火焰迎面撲來。火苗像是活了一樣，從卡梅斯身上脫落，保持着人形的狀態，挾着風聲撲向達尼。黑暗祭司猛然反應過來，卡梅斯剛才的聲音是一串咒語，一個法術！他立即豎起法杖，但熾烈的火焰早已裹住他的全身。而當他拚命後退的時候，一隻拳頭狠狠地砸上他的胸膛。
落地之前，達尼聽到自己胸骨崩碎以及鮮血從口鼻噴出的聲響。
卡梅斯轉過身，拳頭仍然緊握着。他全身都僵硬不靈，雙腿像是木樁。他的眼神獃滯地轉了半圈，落在維妮身上。然後他走向她，一步，又一步。
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的維妮奮力睜開眼睛，透過模糊的視線，注視向她走來的人。她微弱地喊道:“卡梅斯。”
人，停了一下。
“卡梅斯，卡梅斯，卡梅斯。”她喃喃呼喚。
他在她面前站住，他的上衣已經被燒得脫落，胸口皮膚上有一處亮着微弱的光。他僵硬地蹲下，僵硬地抓起她的枯臂，低聲喚道：“維妮。”
維妮頓時淚涌如泉。
“幫我趕走他，”卡梅斯無力地說，“趕走他。”
維妮哭着，笑着，但她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怎麼能施法？
“趕走他。”卡梅斯執拗地說。他的聲音忽高忽低，時而轉為怪異的嘶鳴。維妮緊張地看着他的表情來回扭曲，身體不斷哆嗦，似乎隨時會被某種內在的力量扯裂。
他拾起短劍，插入自己的胸膛。維妮尖叫一聲，鮮血濺得她滿頭滿臉。她伸手去抓，卻忘了自己的手腕已經斷了，這一下卻把卡梅斯推倒在地，而她自己也向後摔倒。她咬着牙，急促地喘息，拚命撐起身子，向卡梅斯爬去。
她看到一個奇異的景象：在卡梅斯胸口，幾條細細的血箭順着短劍噴射，其中卻有一縷灰藍色的霧氣，如同輕煙一樣緩緩上升。很快，輕煙就匯成煙柱，在空中飄浮，煙柱上端不斷翻卷，最終變幻成一張臉的形狀。這張臉帶着惱怒而不甘的表情，在半空中俯視維妮。
“澤塔爾尼，”維妮仇恨地說，“該死的，你這個惡魔！”
“你逃不掉！”澤塔爾尼的靈魂說，它的聲音就像腐沼中水泡破裂的怪響。“就是到了靈界你也要歸還債務！”
靈魂飛開了。失去了**屏障，靈魂能量會受着來自靈界的強大吸引力。澤塔爾尼?貢達多的靈魂飛向遠處，挾着越來越弱的奇異尖嘯，很快就消失無蹤。
維妮轉過頭，卡梅斯安靜地躺在地上。短劍刺得很深，血液浸沒了他胸口皮膚上的魔法符印，那上面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都被黏稠的血紅色掩埋。
“維妮。”卡梅斯微弱地喚道。
“卡梅斯。”維妮爬近他身邊，耳朵湊近他的嘴唇。
“我，我真的，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不曾，跟你，相——識！”
黑袍法師頓時心冷如冰。
“這樣，這樣我就不會，不會承受，這些痛苦，不會製造，這些罪孽，不會帶來，帶來這些災難……”
維妮一聲哀嚎，撲到卡梅斯身上。她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滾滾而下，落到卡梅斯臉上，又一直流到他的脖頸和胸前。她瘋狂地哭着，叫着卡梅斯的名字，身軀就像秋風中的枯葉一樣顫動不休。
“我總是騙你，”她抽咽着說，“我總是在利用你……我沒辦法放棄……我想要力量。我總是對你隱瞞……不允許自己說出真心話……”
“我知道。”卡梅斯長嘆。
“我不想承認……我告訴自己那些都是脆弱的、假的……”
“是脆弱的，但不是假的。”卡梅斯低聲道，他想笑一笑，但是費力半天，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維妮哽咽着抬起頭，緩緩說道：“沒有套環，詛咒之石的力量就無法控制。所以我一發現這個秘密，就趕快去找你幫我找到套環，只有你的血統才能打開禁錮它的封印。”
“現在你，拿到了，詛咒之石和套環，你，有了力量，又怎麼樣？”卡梅斯臉上，忽然萬般平靜。
維妮痛苦地搖頭。“太晚了，詛咒之石早就讓我的體內逐漸崩壞。我本來想，取到套環之後，可以施法來讓自己恢復健康。但是我現在受傷太重，等我能夠施法的時候，恐怕內臟都潰爛了。”
卡梅斯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一絲笑容艱難地浮上面龐。“我真的，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你，你在，騙我。”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低落下去，“我們……一起……去……靈界……”
“卡梅斯！”維妮驚呼。
卡梅斯的眼皮逐漸閉合，笑容定在臉上。
維妮淚如雨下，她獃獃地，獃獃地看着他，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頭來，伸出焦黑枯乾的右手，輕撫他的臉龐。
“我不會去靈界。而你，也不會真正死去，因為我們的靈魂已經連接在一起……當我能夠控制那個法術的時候，我會來找你。”
維妮揮一把眼淚，帶着無限的傷感和遺憾，卻又有一份自信——屬於黑袍法師的自信，用雙臂支撐身體，艱難地爬向山崖的另一邊，爬向黑暗祭司達尼的屍體。
崖頂響起一陣輕微的摩擦聲。在山岩的陰影下，一隻斷手不斷屈伸着，慢慢爬過碎石，手上的黃銅戒指不時閃出光芒，像是指路的眼睛。
很快，這隻斷手就爬到山崖邊緣，手指搖了幾下，順着一根藤蔓攀下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