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處是歸處 2
卡梅斯屏住呼吸，等着迎接突發的戰鬥。然而黑騎士們看起來並不像要攻擊。他們動作整齊地下了馬，為首的一個走上前，在維妮面前站定，然後豎起手臂，右手指尖對着自己的前額，微微低下頭。幾乎是同時，後面的六個騎士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情況如何？”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說道。
卡梅斯愕然四顧，隨即發現這聲音竟然是從維妮身上發出來！他詫異地張着嘴，完全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接近廢塔，除了這個女人。”為首的黑騎士回答道，“不過看起來她只是路過。但是按照命令，我們還是追過來了。”
維妮心中一抖，黑暗神殿果然派了人到廢塔來！但她此刻不能露出任何異樣，現在她是用法術改變了自己的外貌，偽裝成一名女性高階黑暗祭司。她和那個女祭司只見過幾次，幸好記住了對方的容貌。從“裂影”騎士的反應來看，她的變形術還算成功。但是，她不知道這位女祭司是否加入了這次行動，或是擔任什麼職務。“現在誰在那邊？”她裝作隨意地問道。
為首的黑騎士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斐歐納大人。”
當然，維妮暗罵自己的遲鈍。斐歐納不僅身為黑暗祭司，也兼任“裂影”騎士團的指揮官，這些黑騎士當然是歸斐歐納統領！
“他還沒忙完嗎？”她故意用諷刺的語氣說。
“沒有。既然連達尼大人都感到頭疼，想必那個封印是很奇怪。”
維妮禁不住皺了皺眉。兩名高階黑暗祭司，再加上一群黑騎士，看來她的行動計劃要改動一下了。
為首的黑騎士神情突然一變，緊盯住維妮，語氣冰冷：“您想讓我們幹什麼？”
“繼續巡邏。”維妮指示道。
寒光一閃，幾名黑騎士同時拔出長劍，為首的黑騎士冷冷地說：“我們？巡邏？您竟然到這兒來對我們下令——您是什麼人！”
維妮手臂微動，像是要換個姿勢站立。然而幾柄長劍眨眼間就逼近她，在幾尺之外巧妙地圍住她的身體。她感覺到劍尖散發著寒冷與麻痹的氣息，知道即使自己法力高強，也無法抵禦這魔劍的一刺。
為首的黑騎士看了維妮的身形，略微一怔，語氣略有緩和：“請跟我們走。”
“我正要找斐歐納談談——給我一匹馬！”她裝做整理一下頭髮，心中默念着一些詞句。新的訊息使她產生了新想法，她實在不願意錯過機會。一旦錯過，或許必須再等上整整一年，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一生！唯一擔心的是卡梅斯，他會不會魯莽地衝出來救她？
維妮實在怕卡梅斯衝過來救她，但是她似乎又在指望着什麼。
一個細小的霧狀橢球體在她的腳踵后浮現，悄然落在地上，和黑褐色的泥塊混在一起。完成這個咒語后，她走向一匹馬，伸手拉住馬韁，耳朵緊張地傾聽後面樹林裏的動靜。除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響聲，她沒有聽到任何異樣的聲音。
維妮鬆了口氣，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有些失望。她跨上馬背，“裂影”騎士們也紛紛上馬，跟在她的周圍。這一群人沉默地向西而去，只留下清脆的馬蹄聲在夜色中迴響。
姬絲端坐中央，經過近一年的歷練，她已經能從容地面對任何危機與緊急情況了。
巴利爾和平常一樣站在她的左邊，戰錘掛在腰畔，目光熾熱，神情威武。零點看書右邊是麥卡羅將軍，蒼白的頭髮遮不住他沉靜威嚴的眼神。再往外則是其他幾名軍官。大帳的另一端，是兩個身穿白袍的人，除了姬絲之外，就只有他們享有座位。
白袍祭司拉斐斯是光明神殿在這裏的代言人，而卡迪珈一方面是姬絲的“護國法師”，另一方面，沒有人會忽視他來自陶比拉法師公會這個事實。不過拉斐斯坐在這裏卻有老大的不情願。
“詛咒之石在維妮手裏。”姬絲滿臉猶豫，眉毛蹙到了一塊。“維妮和卡梅斯在一起。我這裏有卡梅斯留下來的聖女護符，不知道通過這個能不能找到他。”說著，她取下了脖頸上的銀鏈。
“另外，”姬絲猶豫片刻，滿臉莊重，道，“另外，我和我的隊伍，都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祭司能夠在林風城裏稍作停留。”她本想將目前的處境細說一下，但是考慮到公會的法則，還是只能點到為止。
拉斐斯對這個要求感到非常意外。他抬起頭，迎上一雙清澈的眼睛，眼睛裏全是莊重和憂慮。身為光明祭司，他怎能輕易為某個世俗國家或者軍隊服務！但是……但是姬絲和她的隊伍將他拉斐斯從生命垂危中救了過來，不幫她，實在，呵呵，實在……拉斐斯滿臉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拉斐斯就這樣在林風城停留下來。實際上他在戰鬥中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還不如卡迪珈的法術更實用。但是無論如何，知道有光明祭司守護，姬絲的軍隊士氣倍增，認為自己這邊乃是正義之師，因此戰士們信心十足，走路時都把地面踏得嗵嗵響。
巴利爾甚至認為，安德烈王子之所以派使者來要求聯合，也和光明祭司這塊招牌不無關係。
“安德烈王子的使者已經到了。”傳令官恭謹地說。
“請使者進來。”姬絲吩咐道。
來自北方的使者很快就進了營帳。快馬奔馳一晝夜之後，使者顯得十分疲勞，但當他看到姬絲之後，還是不由得精神一振。正如傳言所說，這位“美麗的女王”儀態高貴，更有一種奇異的親和力，她的金髮映着溫和的微笑，令人頓生仰慕之心。看到兩邊威嚴整肅的將領以及旁邊的兩位白袍人，使者心中又多了幾分敬畏。
“敝上有密函呈達公主殿下。”使者從懷中取出一個羊皮紙卷，他並沒有忘記正確的稱謂。
衛兵接過紙卷呈交給姬絲。姬絲把它展開，仔細地讀過兩遍，沉思了一會兒。她的目光穿過營帳的門口，凝視天邊淡淡的雲靄。就在那邊，兩百多里之外，亞迪王子正在坎撒王城中固守。傳言說亞迪的日子並不好過，城中的糧食物資已經匱乏。“我的哥哥……安德烈，他用什麼來證明他的誠意？”姬絲輕柔地問道。
使者取過身邊的包裹，把它解開，拿出一個鑲金邊的皮匣。掀開蓋子之後，一顆慘白的頭顱露了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這頭顱上，它的下面壓着一封信，已經被乾涸的血跡沾染。
“亞迪王子前幾天派人到我們那邊去，想要聯合。”
“為什麼不答應他呢？”
“敝上不相信亞迪王子。您也知道亞迪王子是什麼樣的人。敝上說，寧願與您合兵，把僭王亞迪趕出王城。”
“我真應該感謝安德烈對我的信任。”姬絲真摯地輕聲說。
沉默了一會兒，使者說道：“敝上也想得到公主殿下的誠意。”
姬絲的神情變得嚴肅。她站起身來，目光轉向旁邊。拉斐斯點點頭，也從座位上起身。
“假若我背棄盟約，必遭報應。”姬絲一字一句地說，“光明祭司拉斐斯大人在此為證，若是我欺騙陷害安德烈王子，我的大哥，諸神的怒火必將降臨到我的身上。”
“我在此為證。”拉斐斯簡短地說道，肅立片刻，坐了回去。
“我知道這樣可能還不夠。”姬絲也坐回座位上，“然而對於這個盟約，我唯一能用來證明誠意的就是信任。安德烈相信我，他了解我。從小他就照顧我，他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知道我想要的生活。”
“請原諒，我不太明白……”使者有些惶恐地說。
姬絲微笑，“喔，你不必明白，你把我的原話告訴他，他會懂的——戰事緊迫，我不得不請你馬上回程。我會在這裏等待來自北方的好消息。”
卡梅斯走出樹林。裂影騎士們早已消失在夜色中。風聲低回不去，荒野一片空寂。一隻貓頭鷹忽然怪叫幾聲，卡梅斯回頭望去，只看到樹葉在風中擁擠碰撞，偶爾有幾片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像是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窺伺。他朝地上那個小小的霧狀球體走去。它在泥土中微微發光，當他接近的時候，它的光芒增強了些。他蹲下去，猶豫地伸出手，指尖觸到發亮的霧球。球體表面頓時起了一陣波動，一個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找個地方待着，等我三天。我會來找你。”
卡梅斯愣了一會兒。維妮？你是什麼意思？
她和那些黑騎士走了。她會有危險嗎？他很清楚她的行事原則，為了獲得力量，她會不惜一切去賭。
“那是她的事。”卡梅斯自語道。那和他無關，維妮選擇了自己的路，而他也將有他的方向。卡梅斯嘆了口氣，儘管再也不能成為正義的騎士，他也絕不會與黑袍法師為伍！
但是他必須解掉身上的黑暗力量。對於維妮，卡梅斯唯一的感覺是恨！她自私、驕傲、冷漠無情，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擇手段，但是……但是……維妮總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真誠，利用他的愚蠢，利用他的生命——卡梅斯突然一凜：她為什麼總能利用他？為什麼他總能被她利用？
拉提瑪納斯之咒！白袍祭司拉斐斯曾經告訴過他，咒語只有在相愛的兩個人之間才會生效。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會堅持認為他和維妮是一夥的。
卡梅斯站了起來。荒野中風聲呼嘯，夜色緊緊裹在他周圍。他的身形凝立不動，思緒卻如潮水翻湧，各種念頭忽來忽去，糾纏不休。最後他終於決定不再考慮這些問題。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想不清——那又怎麼樣？他和維妮一個來自黑暗，一個來自光明，永遠是敵人！他們的相識，或許只是命運的一個玩笑。卡梅斯感到心中一輕。
他轉身，欲離去，卻瞥見地上那個女人的屍體。她懷抱的包裹半壓在身下，裏面毫無聲息，看來她的孩子也死去了。卡梅斯憐憫地看了看，然後嚴肅地低下頭。
“神之光指引前路，不息的清風洗去征塵。永遠的安詳陪伴着你們，榮光——”禱文還只念了個開頭，卡梅斯忽然停下來，自嘲地苦笑。騎士的禱文在這種情況下顯然不合適。他想了想，揚起手臂，向上下左右各揮一次，大聲道：“該去哪兒就去哪兒！要什麼有什麼！”
然後他拔出劍，打算掘個坑，把這對可憐的母子埋葬掉。但劍尖剛剛入土，背後突然響起尖銳洪亮的哭聲。卡梅斯急忙回身，頓時嚇了一跳，只見那女人已經坐起身，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女人的手放在嬰兒臉側，顯然剛才是捂在那孩子嘴上的。“卡梅斯？”女人有些遲疑地問道。卡梅斯愕然，這女人竟然還活着！
女人臉色蒼白，聲音虛弱，臉邊和脖頸上有幾道乾涸的血跡，幾綹頭髮雜亂地糾結在一起，斗篷和緊身衣上到處是裂口。卡梅斯的視線掠過她高聳的胸部，急忙移向一邊。他猛地注意到，她的腰畔掛着一把黑色短弓，旁邊有一大一小兩個箭筒，小的那個漆成黑色……卡梅斯眼睛一亮。
“你不記得我了嗎——乖，別哭別哭，沒事啦。”女人溫柔地抱起孩子輕輕搖晃，然後向卡梅斯笑了笑。“你剛才那兩句話是從哪兒學的？”
“崔娜！怎麼是你？”他向周圍掃了一眼，“庫瓦拉呢？”
“死了，三個月以前就死了。”崔娜言語平淡，臉上卻透出深切的傷痛。“一隊見習騎士出外清剿盜賊……三天前我在伯爾尼城看見了那隊騎士。”
“你就和他們動手了？”
“連同他們的隊長在內，一共死了五個，我的毒箭之下從來無人生還。”崔娜揚起下巴，但又立刻收起驕傲的神色，“你那個叫維妮的女人，她……你們怎麼沒在一塊兒？”
“她去別處辦一些事。”卡梅斯簡短地說，不願再談這個話題，“你怎麼會碰上黑騎士的？”
“伯爾尼城的衛隊追殺我，我就逃到這邊來，結果就撞上這群傢伙。我哪知道他們是黑騎士還是白騎士，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服飾。”
“他們不是法提克王國的軍隊。”卡梅斯也說不太清楚黑騎士的具體來歷。
崔娜懷裏的孩子已經停止哭泣，好奇地瞪圓眼睛，看着卡梅斯，忽然伸出小手去摸他的鬍子。崔娜急忙喝止，但孩子的小手又滑進卡梅斯的衣袋，從裏面掏出一個錢袋。
“圖帕格林斯諾，財富的攫取者。”卡梅斯不禁微笑起來。
崔娜奪下錢袋，遞迴給卡梅斯。她不好意思地說：“維妮給這孩子起的名字真有先見之明。小圖帕還不會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學會摸人口袋了。都是庫瓦拉教壞了他！”
想起一年前的事，再想到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卡梅斯神色有些黯淡。他走過去牽住那匹馬，把它拉到崔娜面前。“得找個地方養傷。你還能騎嗎？”
“沒問題。”女盜賊滿不在乎地回答，但當她試圖攀上馬背時，身體忽然一晃，臉上頓時掠過一陣痛苦。卡梅斯急忙托住她的腰，小心地把她和孩子扶上去，自己則牽過馬韁走在前面。
“去哪兒？”崔娜問道，“我可不想再碰上什麼騎士，不管白的黑的。”
卡梅斯停下腳步，放眼遠望。地平線一片漆黑，只有西北方閃爍着一些微弱光點，那是伯爾尼城的燈火。他的目光轉向左前方，觀望了一會兒。儘管看不見，但他知道那裏有個山丘，有一段矮牆，有幾片雜亂生長的灌木叢，有一幢孤獨的小木屋……以及，無限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