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光明的眼睛 1
殭屍戰士們搖晃着走向前，從破爛的唇洞裏發出古怪的吱吱聲，圍在卡梅斯和麥卡羅身邊。
對峙的兩方突然都安靜下來，雙方就這樣僵持着。
伯爾翰心中十分焦急。他不能拖得太久，否則一旦姬絲的援兵趕到，戰局就會改變。然而卡梅斯的心情也並不比伯爾翰好過多少。看起來特拉德已經處於劣勢，士兵的隊伍不斷被分割，人數逐漸減少。他實在很想去救援。但他現在必須守住山口。而他最害怕的是，召喚靈屍的法術不知道還能延續多久。他已經感到有某種微妙的力量從他身上流走，就好像一道輕霧穿過了他的身體，帶走一些潮濕的水汽。他用眼角悄悄向周圍觀望，注意着殭屍戰士們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片刻之間，或許已過了一個時辰——卡梅斯忽然發現東北方的天空中冒出一個亮點。這個銀白色的光點比流星要慢得多，看起來並不是很高。它的軌跡十分穩定，一直不曾拐彎，徑直朝這邊飛過來，同時不停地閃動。
當更多的士兵去看這個奇怪的東西時，卡梅斯忽然敏感地發現，有一具殭屍在不安地騷動。它胡亂揮舞手中缺了半截的長柄斧，發出急迫的怪叫。似乎是受了感染，旁邊的幾具殭屍也開始扭動身軀。
卡梅斯一瞬間覺得腦中一暈，然後馬上恢復了清醒。他開始流出冷汗，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是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殭屍們已經脫離了控制！
一位騎士，擁有光明聖女血統的騎士，居然召喚出邪惡的殭屍作為幫手。卡梅斯幾乎想朝自己臉上狠狠砸一拳。他還是控制住情緒，挨近麥卡羅將軍，揀最簡單的字眼說：“請您不要離開我身邊。殭屍已失去控制，它們很可能攻擊旁邊的任何活着的生物！”
“除了你。”麥卡羅冷冷地說。卡梅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東北方天空中，那個亮點越來越大了。它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看起來，它像是一塊發亮的小雲團，周圍是許多條細長的光帶，形狀不定，不斷飄擺。它的內部似乎有個更為明亮的內核。這奇怪的東西快速飛過來，在即將接近的時候，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後轉了個小彎，在空中移向山頂的方向。
士兵們詫異地看着這一切。就連北邊的戰鬥也停止了，剛才還在拚命砍殺的戰士們現在全都仰望着天空。
有些人認為這是神降下的某種徵兆，因而開始低聲禱告；有些人則把它看成不祥之物，並且立刻聯繫到卡梅斯所帶領的殭屍戰士，於是急忙念誦各種不知有沒有用的驅魔禱文。少數見識豐富的人則要冷靜得多，他們覺得這很可能是某個法師施展的什麼咒語，至少是類似的東西。
“喀嚓！”隘口前響起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隨即傳來一聲人的慘叫——一具殭屍攔腰將旁邊一名士兵咬斷。
片刻之間，幾乎全部殭屍都陷入騷動。正如卡梅斯所感覺到的，那個召喚並束縛它們的法術已經減弱了。大部分殭屍在搖晃一陣之後就頹然倒下。支撐它們活動的意識隨着法術能量的減弱而消亡，它們重新回歸大地，再次沉入安眠。但是有少數殭屍仍然保持着活動能力，它們生前是最勇猛的戰士，或是帶着強烈的慾念而死，因此死後也擁有更強的靈力。現在它們殘缺的意識開始運作，想要跟隨本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比如說扯爛一個活人的軀體。
不過沒有殭屍敢於攻擊卡梅斯。就像幾個月前在馬蹄城外山岡上發生的事一樣，這些殭屍能夠感受到卡梅斯身上
跟隨卡梅斯前來的一千名士兵開始慌亂。他們本是麥卡羅將軍的忠誠部下，只是懾於殭屍的恐怖，並且深怕卡梅斯還有什麼更可怕的法術，所以才不得不聽從卡梅斯的指揮。零點看書然而一旦殭屍們開始攻擊，他們就不再甘於忍受了。他們紛紛拔出武器，一邊抵擋殭屍，一邊向伯爾翰那邊跑去。
一百多名麥卡羅將軍的貼身戰士迅速聚在一起，揮舞刀劍護住身體。他們闖過殭屍群，一邊大膽地砍剁令人噁心的殭屍，一邊慢慢向卡梅斯和麥卡羅將軍靠攏。
伯爾翰看出了機會。趁着卡梅斯沒有留意，他悄悄授意手下開始行動。幾名士兵取出弓箭，縮在隊友的後面，搭弓上弦。
卡梅斯直覺地轉回頭，幾支利箭尖嘯着從他臉邊飛馳而過。空中突然爆出幾團火花，飛箭疾掠的影子隨之一頓，然後從中斷折，掉落在雪地上，離卡梅斯不過幾尺。
“住手！”一個聲音在上方響起。士兵們驚訝地抬頭。他們看到三個身影裹在一團發光的雲霧中緩緩降落，正朝着殭屍群所在的位置。
霧團剛剛降到地面，殭屍就紛紛靠近，發出貪婪而人的喘息聲。雲霧團中傳出幾句咒文，雪地上立刻閃起許多銀白色的光芒。這些光球旋轉着連成一個圓形，殭屍只要觸碰到光點，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開，繼而發出古怪的嘶吼倒伏在地。只是片刻，雪地上就出現一小塊空白的區域。雲霧漸漸散開，人形露了出來。
“姬絲！”卡梅斯悲喜交加，然後看清姬絲身後披着深色斗篷的法師，“沒想到是你，卡迪珈！你來的可真是時候！”
卡迪珈面無表情，繼續吟誦咒文，讓銀色光圈擴大。幾個被殭屍圍攻的士兵拚命逃了過來，跳進光圈之中，驚恐而急促地喘息。姬絲滿臉憎惡，冷漠地掃了卡梅斯一眼，聲音冷若寒冰：“這些東西是你……弄出來的？”
“是。”卡梅斯腦子有些發獃。
“放開麥卡羅將軍。”姬絲說得不容置疑。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臉龐，卡梅斯的笑容消失了。這算什麼？她在用女王的口氣對他發號施令嗎？他的內心忽然升起一股憤怒，一絲惆悵，萬般委屈從頭到腳直貫全身。他無言以對，幾欲淚下。他望着就在面前的身影，突然又覺得是那麼陌生，那麼遙遠。他默默地下馬，默默地走到麥卡羅將軍身旁，默默地解開了繩索。
一個纖細的身影跑了過來，精美的繡花披肩在腦後飄動。一看到這個人，麥卡羅幾乎是跌下了馬背。他顧不得活動發麻的雙臂，就直接迎了上去，沙啞着嗓子喊道：“苔絲！你……你怎麼會……”
少女叫了一聲父親，猛撲進麥卡羅的懷中，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父女緊緊擁抱着，喃喃說著一些聽不清的話。女孩把頭埋在父親的胸前，麥卡羅激動地閉上了眼睛，然後他略微推開女兒，轉向姬絲。姬絲正在悄悄擦拭着面頰，剛才見到這一幕令她不禁流下了眼淚。“公主殿下，請您原諒這次我對您用兵——”
姬絲紅了臉，幾乎找不出回話。沉頓片刻，輕聲道：“受王命行事，這不是您所能左右的，但我真的不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與您為敵。在宮廷里的時候，我從小就叫您麥科叔叔……”
一邊是“叛亂”首領，一邊是鎮壓叛亂的王者之師；一邊是公主殿下，一邊是國之重臣，恐怕彼此之前從未想過會相遇如此。方才的生死對頭，昔日的同朝為臣，此刻卻都在一邊琢磨自己，一邊琢磨着對方。
午夜過後，巴利爾所帶領的最後一支部隊急如星火地趕到。他在東面追上了麥卡羅派去誘敵的兩千士兵，立即展開激戰，以將近一千人的代價把對方消滅殆盡。待他發現上當，頓時驚怒交加，急速回軍，打算狠狠打上一仗。
然而他所看到的景象令他出乎意料——兩邊的戰士分別歸在不同的軍營中，儘管互有敵意，卻不再衝突。當他衝進姬絲的主帳，赫然發現麥卡羅將軍正在和姬絲談笑。老將軍由於女兒回到身邊，不必再受蒙格公爵脅迫，所以心情十分好，每隔一會兒就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受傷的特拉德和伯爾翰惺惺相惜，一仗下來，竟有相見恨晚之感。兩人和樂言說，似已有數十年之交。
卡梅斯是這次會議上唯一孤獨的人。只有卡迪珈偶爾向他投來安慰的目光，但卡梅斯能夠覺察到，那主要是同情。他不知道這種同情從何而來。更何況，法師的同情中也帶着一絲厭惡。那是身為白袍法師對黑暗之力本能的厭惡。
他在這兒幹什麼？他為何而來？當他想着這些問題的時候，他的頭腦越來越混亂。過去的回憶一點點浮起來，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煩躁。他對姬絲是如此在乎！姬絲對他卻又是如此的冷漠！
他用生命和靈魂捍衛的，僅僅是一種假設！
卡梅斯垂下頭，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倦感充斥了他的身體和靈魂。他獃獃地坐着，漫不經心地聽着麥卡羅和姬絲談話。
“我為王國征戰了幾十年。我一直聽從王上的號令，征戰四方。”麥卡羅將軍斑白的頭髮下，一雙滄桑的眼睛顯得悲涼而傷感。“我現在卻要幫助公主對抗她的國王哥哥！這到底是個什麼時代……坎撒王國到底怎麼了？”
姬絲正色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偉大的坎撒變得更加強盛。儘快結束戰爭，是整個王國唯一的正道。我無意做女王，我可以授命您統領軍隊——”
“女王的名號還是應該要的，至少在現在，否則戰士們就沒有一個為之奮戰的目標了。”
姬絲重複道“名號只是虛稱，我只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您以我的名義和安德烈聯合，打敗亞迪——”
帳篷的門帘忽然掀開了。一陣寒風卷了進來，油燈的火苗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幾乎熄滅。“鬼天氣！”巴利爾低聲咒罵道，伸手去護着火苗，同時望向門口。他一下子愣住了。
整個帳篷里的人都愣住了。
她的黑袍如同最深的夜色一樣，黑暗無比，卻透着某種神秘而懾人的氣氛。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兜帽下露出的面孔十分白皙，就像用最優質的白玉雕琢而成。她的面容像是冰雪一樣寒冷，毫無波動，幾乎令人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活人。她的左手握着一柄烏木短杖，沒有鑲着任何飾物，只在杖身上刻有一些隱約的紋路。她的右手則戴着黑絲絨手套，沉默地垂在體側。
只看了她一眼，巴利爾頓時便覺得渾身發冷。她的雙眸深不可測，像兩顆發著異光的黑水晶，帶着一股無與倫比的威壓。巴利爾甚至覺得，剛才那股寒風不是來自外面的茫茫雪原，而根本就是來自這個女人。他猛然跳起身來，差點撞翻了桌子。他沒有意識到，他之所以如此反應激烈，其實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慌。他大聲吼道：“你是誰？”
卡迪珈抽了一口涼氣，已經站了起來，雙手交叉在胸前，這個姿勢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卻是在準備一個強力的防護咒文。他意識到，他碰到了此生所遇見過的頂尖高手，她進了帳篷，他竟還一無所知。
女人的目光掃過卡迪珈，停了片刻，似乎在審視他的法力。然後她毫不在意地移開視線。“與你無關！別浪費你的法力。”她輕蔑地說，然後向前邁了一步。
兩柄劍同時出鞘，巴利爾的戰錘也揚了起來。麥卡羅將軍雖然仍舊穩穩地坐着，右手也已經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請問有何貴幹？”姬絲也站起身來。不知為什麼，她的內心對這個陌生女人抱着一種奇怪的敵意。
只有卡梅斯已經完全驚呆了。他的表情就像是被閃電劈中頭頂一樣！他的嘴巴大張，臉色死白，就好似全身的血液突然間被蒸幹了。
黑袍女人再度向前邁進。三個男人同時沖向前，攔在她的面前。她停下來，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地上突然冒出一道熾烈的火牆。“住手！”卡梅斯大吼，猛然從巴利爾和特拉德之間闖過去，把兩個人推到一邊。就在他收不住腳步，即將踏進火牆的一剎那，烈火一下子消失不見，正如它出現的時候那樣突然。
黑袍女人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她定定地看着卡梅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良久，方才幽幽道：“你為何也來勸阻我？”
“是幻術！”巴利爾惱火地嘀咕着。他曾不止一次見姬絲施展幻術，所以把剛才倏來倏去的火牆也歸入幻術的類別。卡迪珈搖了搖頭，身為法師，他看得很清楚，剛才那是真正的火焰，只不過黑袍女人立即消解了它。他心下大駭，對方對魔法能量的運用，幾乎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
“卡梅斯。”黑袍女人冷冷地說。
卡梅斯卡梅斯卡梅斯卡梅斯……卡曼就是卡梅斯？！
這個與自己同行了半年的山中獵人，竟是卡梅斯？！
這個不惜用鮮血與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就是那個早已名滿整個阿拜迪恩大陸的敵國英雄？！
這個時時都有赴死之心的憂鬱男子，就是一年前在馬蹄城射殺巴利爾父親一戰成名的卡梅斯？！
饒是姬絲修養再好，她的眼珠子也都幾乎要掉了下來。她瞪大眼睛，驚怒交加，腦海里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姬絲默默走到行囊旁邊，把它打開。她的動作有些急促，似乎要找一些重要文件。她必須這麼做，因為即使她能夠忍住眼中的淚水，也無法掩藏臉上莫可言喻的深切憂傷。
“難道過去的事真的會過去嗎？”卡梅斯衝口說道。他憤怒地走向一塊石頭，一巴掌拍在結着冰霜的滑溜石面上。
維妮沉默了。她的背影就像黑暗天幕上掉下來的一塊剪影，黑袍隨着寒風輕輕擺動。“的確，過去的事有時候很難真正成為過去。”隔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思地輕聲說道。“我想你不會誤解我的意思。”
“我當然不會誤解！”卡梅斯的聲音冰冷如鐵。
維妮倏然轉回身，冷冷地說：“看起來你確實誤解了。”
卡梅斯滿臉寒冰，尖刻地說：“你的法術看來已經精進有加，你完全可以橫行阿拜迪恩大陸，你又欲圖——”
“住嘴！”維妮身體突然一顫，厲聲說道，“我早就應該殺了你！”
“那就動手啊！”卡梅斯從石頭上跳起來，大步走到維妮面前，然後猛然轉身背對着她。“殺了我！我知道你做得到。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敢做的！你已經害死了我的母親。你早就給過我一刀！你再來一刀！再來一刀！”卡梅斯怒吼，臉幾乎有些變形。
維妮繞到他身前，面對着他，黑水晶一樣的幽靜眼眸幽怨地盯着他，哀怨地說：“我知道，卡梅斯，我知道，我終生都在難過。卡梅斯，卡梅斯……”她哽咽着，淚就落下來。
當卡梅斯一迎上那雙黑水晶一樣的幽靜眼眸，迎着那零落的淚水，內心翻滾，恨意竟又消於無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慢慢搖着頭。“好吧，我不恨你。但是，我也不……也不後悔先前所事，只是，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不會再有了。”
維妮定定看着他。她的臉色漸漸沉下來，似乎整個雪野的冰霜都凝結在她臉上。她揚了一下眼眉，道：“請你把我的匕首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