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入馬蹄城 3
卡梅斯回頭望向隊伍。費爾班笑容可掬地說，“是否可以請他們暫時在城外駐紮，因為集會場還沒有清理好，現在又臟又亂，實在不適合女王高貴的儀仗隊……”
卡梅斯緊盯着費爾班。一次試探。卡梅斯心中冷冷一哼。“隨您安排。”他臉上是一副知曉一切的表情，“我想女王陛下會理解您的苦衷。”
“或者，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他們暫時到東面的軍營休息一下好了。”費爾班立刻改變主意，眨眨眼睛，“順便也讓這裏的士兵們學習一些禮儀。”
“我說了隨您安排。”卡梅斯不置可否地說道。
幾十名士兵簇擁着費爾班和卡梅斯走向城主的官邸。另一邊，羅杜回到城外，帶着隊伍繞向城東，一名副將在前面領路。“我的士兵們大部分都在那裏駐紮，”費爾班解釋道，“您知道馬蹄城不大，城裏實在沒有太多空地。”
卡梅斯點點頭，沒有說話，城東的營地根本就是他負責建起來的。然而現在，他竟成了坎撒王國的“女王侍衛官”！
當那熟悉的尖頂建築物出現在眼前時，卡梅斯忽然感到一陣傷感。他不會忘記，就是在這裏，他不肯服從屠城的命令，脅迫提羅交出指揮權。當時他絕沒有想到，時至今日，這齣戲還要再上演一遍。生命中有些事情總會再次重複。
卡梅斯趕開回憶，跟着費爾班走進宅院。當他在舒適的軟椅上坐好，僕役立刻端上水果和飲品。
“我去安排一下，讓他們把本城的資料拿過來。”費爾班說道，隨即離開了房間，留下兩名年輕的女侍照顧卡梅斯。
卡梅斯唯一可做的就是：坐着，等。時間一點點過去，當陽光移到銅框雕花窗的中央，費爾班還是沒有回來。卡梅斯強壓住心中的焦急，甚至幾分憤怒。他裝作欣賞室內的裝飾，耳朵緊張地追蹤着外面的動靜。沒有什麼異常，只有僕役們偶爾走過。他聽不到代表出事的聲音，比如衛兵的沉重腳步，或是人群的大聲喧嘩……喧嘩聲突然就爆了起來，好像外面的大街上有幾千個水壺同時沸騰了。
卡梅斯迅速站起來，走到窗邊，他看到許多人向廣場的方向蜂擁而去，邊跑邊大聲呼喊同伴，臉上都帶着驚訝或是欣喜的表情。然後費爾班匆匆忙忙地推門進來，滿臉激動不安的表情，一邊用繡花的手帕擦着汗。
“發生什麼事了？”卡梅斯問道。
“廣場上！”伯爵大聲說，“有許多花！百合花開滿整個廣場！”
卡梅斯似乎被搞糊塗了。但是當伯爵向他解釋這一切的時候，卡梅斯把臉上的驚訝轉變為興奮。“這是吉兆！”他叫道，雙眼閃閃發亮。“這說明女王是受神關愛的！我們一定會勝利，一定會成功！”
費爾班忽然冷靜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或許是某個藝人或是法師來到這裏，想掙些零花錢。您認為呢？”
卡梅斯暗自吃了一驚。
“不過這個法師選擇百合花真是很合適。正好在女王即將駕到的前夕。”伯爵挑起眉毛，胖臉上帶着奇怪的表情。
該死！卡梅斯暗罵道，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位伯爵。看起來，這場表演確實給費爾班帶來了深刻印象，但也令他產生了懷疑。伯爵可能已經猜到這些是故意而為，是要增強民眾對女王的信任——但是，如果實力足夠強，是不需要使用這些花樣的。他盡量保持冷靜，面無表情地看着費爾班。“我想我們得討論一下迎駕的具體安排了，如果現在可以的話。”
“當然。”伯爵回答道，揮手示意侍女退下。“女王的軍隊有多少人呢？”他停頓一下，繼續問道，“我得準備好足夠的宿營地。”
“不瞞您說，詳細的人數，我現在還不太清楚，因為軍隊正在陸續增加。”卡梅斯按照事先想好的****說道，“兩天前我往這邊來的時候，女王正在南邊暫時停留，等待其他城鎮的隊伍。當我離開時，女王駕前有一萬兩千名戰士，並且還有許多地方領主和騎士不斷加入。如果算上馬蹄城的兩千四百名士兵，我們也許可以有兩萬人。您手下的三百五十名弓箭手正好派上用場，因為您知道，受過正式訓練的弓箭手並不好找。”
被卡梅斯刻意強調的數字並沒有產生足夠的效果。伯爵多肉的手指輕敲着桌面，一直沉默不語。
“真是雄壯的隊伍。”費爾班終於說道，並沒有顯示出興奮或是恐慌。“人數既然這麼多，我們得好好做安排才行。”然後，他便將話題引向馬蹄城的風土人情。他東拉西扯地聊着不重要的東西，每當卡梅斯說到請他交出指揮權並改任副守城官，費爾班就露出奇怪的笑容，巧妙地岔開話題。
卡梅斯應付着無聊的談話，心中越來越緊張。他注意到費爾班偶爾會停下來傾聽門外的動靜，似乎在等待着什麼。與此同時，廣場那邊的喧鬧聲仍舊不曾退去，如潮水般向這邊傳過來。不知道法師能堅持多久，卡梅斯想着，再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好。
然後門被敲響了。一個瘦削的男人跟着僕役走進來，在卡梅斯身上投下銳利的一瞥，隨後轉向費爾班。“大人，有些東西必須得請您過目。”
“公務有時候真是煩人，真抱歉。”費爾班對卡梅斯說道，但是語氣中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
卡梅斯望向一邊，眼角卻緊張地盯着伯爵的動作。費爾班很快就讀完了紙條，無聲地坐了一會兒。當他轉向卡梅斯的時候，臉上再次出現那種奇怪的笑容。“恐怕我不得不離開一會兒。請放心，我片刻之間就回來。”
“當然，請您自便。”卡梅斯平靜地說，但他心裏想的並不是這樣。在費爾班和那個男人走出房間之後，他悄悄走近門口，仔細傾聽外面的****。
“全都聯繫上了嗎？”伯爵問道。
“只有幾個小城鎮沒法溝通。”一個聲音回答，“但我認為那裏不會有太多兵源，它們所有的平民加起來還不到兩萬。”
“你確定這些城鎮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確定，軍隊不可能憑空從野地里冒出來。而且他們必須要到城鎮補充給養，如果軍隊真的存在，那幾位城主一定會知道。”
伯爵笑道，“我會好好獎賞你，還有你的信鴿。不過現在——衛兵！”他大喊起來，一個人影和一把劍朝他襲來。
情勢已不容卡梅斯再猶豫，他抽出長劍，直向費爾班刺去。
費爾班急忙後退。肥胖的伯爵表現出超乎他外表的敏捷，抓住那個瘦削的男人推向卡梅斯。卡梅斯並不停步，繼續向前衝去，同時側過肩膀用力一拱。那個男人被撞出好幾尺遠，飛到台階下的草坪中。
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讓伯爵逃開了。十幾名衛兵迅速圍過來，擋在費爾班身前，手中的武器映着寒光朝向卡梅斯。
一名衛兵揮動軍刀劈向卡梅斯的肩膀。卡梅斯揮劍擋開，順勢向前一刺，那名衛兵痛苦地握着手臂退開。幾乎是同時，卡梅斯斜過身子，抓住另一名衛兵的手腕用力一扭，對方在清脆的骨頭折斷聲中倒在地上。卡梅斯大吼：“費爾班膽敢違抗女王敕令，犯了重罪！抓到他的人可以受到重賞！”
衛兵們哪裏會理睬他，這些人都是費爾班最忠心的死士，對他們來說，伯爵大人的命令比誰來做國王更為重要。
“去軍營傳話！”費爾班慌張地逃向大門，同時對一名侍從下令，“把那些騙人的儀仗兵都抓起來！敢反抗就當場格殺！”
卡梅斯別無選擇。他望着奔跑的侍從，咬緊牙關，奮力投出長劍。侍從的左肩被飛劍貫穿，搖晃着栽進花叢。
但是卡梅斯立刻遭遇到危險。刀劍圍着他的身體飛舞，只是一眨眼，他的後背和大腿上就多了好幾處傷口。雖然這些傷並不是太嚴重，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砍成碎塊。
他儘力閃避着刀劍，知道自己時間並不多。費爾班已經快要逃到大門口。
卡梅斯猛然低頭。兩柄劍從他頭頂掃過，另一邊，一把戰斧貼着他的肩膀劈下，帶起一蓬噴濺的血珠。劇痛幾乎令他摔倒，但他馬上穩住身體，迅速伏低，又閃過一把軍刀的兇狠劈砍。
然後他躥向面前的衛兵。一股熟悉的憤怒從他的內心升起，如同勃發的火焰。從那難以忘記的一晚開始，在他失去母親並被維妮用匕首刺進胸膛之後，他就經常體會到這種莫名的憤怒，在山中捕獵野獸的時候，這怒意總會讓他發揮出強大的力量。
“找死！”他吼了起來，如果不是要追趕費爾班，他幾乎無法控制心中強烈的殺氣，他甚至想要砸碎在場的每個人的腦袋。他抓住那名衛兵的小腿，雙手奮力一甩。那可憐的受害者一刀砍空，發現自己飛到空中，眼前一切都化為旋轉的光影。
卡梅斯抓着那名衛兵的腳踝，就像掄動粗大的木棍，如同狂風一般，原地轉了一圈。其他衛兵被撞得歪歪斜斜，當卡梅斯轉到第三圈的時候，所有的衛兵都不得不退開幾步。然後卡梅斯把這沉重的武器拋了出去。
費爾班伯爵聽到背後的狂喊，更加快速地奔向門口。他肥胖的身體向前一衝，幾乎登上了門內的石階。突然一股巨大的壓力撞到他的後背，把他整個人砸倒在地上。
“我已經厭倦了這樣。”卡梅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把冰冷的匕首刺上費爾班伯爵的后腰。“都別動！”卡梅斯回頭大吼。衛兵們尾隨而來，遲疑地停住腳步。“跟我走！”
“你瘋了！”費爾班顫抖着站起來，他的雙腿也在不停哆嗦，幾乎邁不開步。“你這是嚴重的罪名！會被送上斷頭台……”
卡梅斯只是用匕首頂了頂，就讓他閉上了嘴。
眨眼之間，兩個人緊貼着走到大街上。卡梅斯迫令衛兵拿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以遮蔽剛才戰鬥的傷口，也擋住了握着匕首頂住伯爵的手。
在他們後面是一群衛兵，數量越來越多。當他們接近廣場的時候，群眾幾乎塞滿了街道的每一寸空間。許多人爬上高高的屋頂，向廣場中心觀望。很奇怪，這時候人們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吵嚷，反而沉寂下來。
“大家讓開路，守城官來了。”一個柔軟平和的聲音從廣場中心傳開。
卡梅斯知道法師此刻必定在某個窗口後面看着他，姬絲的聲音多半是經由魔法放大過，否則無法傳到這麼遠。
“向女王宣誓效忠吧。”卡梅斯在費爾班耳邊說道。
“我不能……請你放過我吧！”伯爵幾乎要哭了起來，“亞迪國王會殺了我！蒙格公爵也不會饒過我——”
“你沒有選擇。”卡梅斯握匕首的手又緊了緊，“想清楚，等到女王順利登位，你就是第一個功臣。我想你會作出明智的選擇。”他拖着費爾班向前走去。人群在他們面前讓開，又在他們身後立即合攏，就像把這兩個人吞噬掉一樣。衛兵們被隔在了後面。
當卡梅斯走過厚厚的人牆，來到廣場中央，不禁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嘆。法師的作品比他想像的還要精彩得多！無數美麗的花朵鋪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在這個區域裏根本看不到石磚，它們金色的邊緣映着午後的陽光，就像許多跳躍的眼睛。卡梅斯甚至聞到它們沁人心脾的香氣，令人精神振奮。在圓形區域中心，是一個美麗的噴水池。卡梅斯記得，在馬蹄城之戰的時候，這個噴水池已經殘破不堪，顯然是後來修復的。幾十道水泉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水霧在其中飄蕩，中間是一道迷人的彩虹，不斷變換着角度和顏色。
然而人們的目光更多是集中在這虛幻拱橋的下面。一個高大的寶座立在噴水池前，在它的上面端坐着一個年輕而高貴的女子。她頭戴華美的王冠，右手持着一柄鑲寶石的金色權杖。金線在她潔白的禮服上織出精緻的圖案，領口和袖邊同樣綴着金色絞邊，整個人就如同一朵最為引人注目的天香百合。
守護在寶座旁的巴利爾身着閃亮的鎧甲，佩着刻有飛虎圖紋的長劍，目不斜視，正如一個真正的皇家護衛那樣威武逼人。
然後卡梅斯注意到這寶座由幾條粗大的繩索綁住，另一端連接到四隻奇異的生物上。它們分站在寶座的四角，銳利的尖喙時而轉動，頸端的硬翎泛着銀色的光芒，但它們的身體卻是猛獸的形態，擁有強健鋒利的腳爪以及一根末端蓬鬆、中部光滑的尾巴。
卡梅斯內心釋然，姬絲終於戴上了她不喜歡的王冠，而卡迪珈也終於把他的古怪主意付諸實施——法師真的讓姬絲騎上獅鷲，來了個從天而降。
卡迪珈在旅館三樓的窗口望着下面的廣場。他的臉色幾乎和袍子一樣白，完全失去了血色，身體微微搖晃，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倒下。但他拚命堅持住，看着卡梅斯和費爾班走向寶座。肥胖的守城官高舉雙手，手臂不可控制地顫抖着，但是群眾顯然把這理解成了激動而不是害怕。當費爾班在姬絲面前單膝跪倒，宣佈效忠時，人群爆發出如雷的歡呼。
伯爵取下自己的戒指交給衛兵，那名衛兵迅速離開了。不久之後，東面的人牆起了一陣騷動。很快，兩個人穿過人群走到廣場中央。卡迪珈認出其中一個人是“血獅”傭兵團的副首領羅杜，另一個人身材壯碩，穿着輕鎧，步伐又大又急，臉上卻是一種領導者特有的沉穩。
“我，皇冠騎士特拉德?林納，馬蹄城的軍隊指揮官，”那人大聲說道，“我宣佈，我和我的戰士們會為女王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