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個小九妹
拐過彎不到百米,就出了小山谷,但出乎辛生明的意料,仍然看不到一個人影。山谷外是一個狹長平原,地上綠色的好像全是和小山谷中一樣的草坪草,這麼大面積的人工草坪,是哪個土豪的手筆?又不是牧草,維護成本且不說,稍一疏忽,這地方就會變成荒漠。作為農學學士,看到這辛生明很想不通。不遠處白白的一片是什麼,已經開始荒漠化的地方?辛生明乾脆把箱子扔下,推着小九往前走。寬度幾乎一樣,長度沒有盡頭,好像是一條路。但路有這麼寬?足足五十多米,只要路面夠結實,任何型號的飛機都可以起降,這裏不會是個試飛場吧。
終於走到跟前,辛生明發現那就是普通的黃土地,雖然平得過分像是夯過似的,看起來挺硬實,但肯定當不了試飛跑道,這地方最多能當備用機場。想想也是,試飛場是什麼地方,能讓盛棠所在的劇組借去拍戲?自嘲地搖頭笑笑,辛生明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失憶後遺症之妄想症?
藍天,白雲,青山,草地,一條不知道通向哪裏的大路,只有他和小九,和之前在小山谷中不同,平原過於遼闊,更讓人感到孤獨。辛生明心裏很清楚,以前哪怕在人潮人海的都市街頭,他也是孤獨的,因為他找不到自己的來路。
辛生明是烈士遺孤,父母都是烈士,至於是什麼樣的烈士,只有極個別人知道但“不能說”,因為解密期沒到——辛生明甚至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也從來沒見過父母的照片,辛生明猜測父母是軍方的,因為他寄居的每個家庭都至少有一個成員有軍方背景,不是現役軍人或曾經是軍人,就是在與軍事有關的研究機構上班。
雖然是孤兒,而且父母兩邊都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但辛生明從有記憶起就覺得世界充滿愛,許多爺爺奶奶伯伯叔叔阿姨搶着把他接回家去,每個家庭對他的態度用“視如己出”都遠不足以形容。就是——太折騰了些,辛生明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少在某個家庭連續住一年以上,最不可思議的是,每次還都要遷戶口。
“錦城雖好不如歸”,隨着年齡的增長,辛生明其實有些厭倦這種寄人籬下居無定所的生活。有時甚至幻想父母其實沒有死,只是執行一項重大的國防任務,需要隱姓埋名二十年。
楊阿姨家的小姐姐李抑揚說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小時候她領着辛生明逃學去青城山拜師學藝的秘密計劃總是被楊阿姨提前發現,如果解密期五十年,如果足夠優秀也許四十年就可以獲得資格,早一年是一年。為了儘早知道父母的信息,辛生明從小就很努力,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不放過在任何領域提高自己的機會,跟着小姐姐李抑揚,辛生明竟然真的在青城裏山的天下第五大洞天“寶仙九室之天”拜師成功,而且身手被稱當代第二人——李抑揚讓他打敗其他所有人然後向她認輸。醫武不分家,順便學了中醫。
楊阿姨是民樂大家,但李抑揚只願意偶爾打打鼓敲敲揚琴,楊阿姨只好逮住老實聽話的辛生明使勁灌輸,所以辛生明會演奏絕大部分的民族樂器。當然,按照楊阿姨的標準也只是會,楊阿姨說工科男太難教,早知如此不應該讓他學木匠,匠氣太足。是的,辛生明會做木匠活,手藝還相當不錯,身邊的旅行箱和小九睡的嬰兒車都是他親手做的。
辛生明寄居過的所有家庭都對他很好,但總有親疏,最親的肯定是楊阿姨一家。說是李伯伯跟他爸是鐵杆,楊阿姨跟他媽是閨蜜,有着雙重關係,所以上面指定他們作為辛生明的第一監護人。辛生明最早的記憶就是在楊阿姨家住的——楊阿姨說辛生明那時在他們家住了兩年,上小學后被別的家庭接走,當時李抑揚還大哭了一場。楊阿姨家一直有他的房間,青城裏山有一棟他自己建的小木屋。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楊阿姨家就是他的家,青城裏山也是他的家,李抑揚是他的雙料親姐姐。
但還是那句話,“錦城雖好不如歸”,辛生明一直在尋找終極三問第二問的答案。從小到大填表格,楊阿姨說籍貫那欄填“青田”,所以辛生明高考後沒選擇京城的大學,非去了臨安。因為除了籍貫姓氏,辛生明只有一條尋根線索:他們家男孩成年前都要學一門老手藝,他準備從這入手。
到了學校,辛生明想盡辦法和青田籍的同學套近乎,為盡量多結識青田籍的同學,只要時間排得開,他什麼課都去聽,無心插柳,僅用三年拿了三個學位。當然,作為青城傳人,中醫學碩士拿得比較輕鬆,提出申請,再通過論文答辯就可以。
有着“學一門老手藝”的傳統,按理說不能是獨門單傳,至少有個上規模的家族。經過打聽,青田還真有個大家族有這樣的傳統,可惜人家姓周,也沒有類似於“死辛活楊”的習俗,無論死活一直姓周。
辛生明最後了解到,辛氏郡望是隴西、雁門,歷史最大聚居地在江右,青田只有零星辛姓。零星的也行吧,辛生明跟同學說如果在青田見到姓辛的長得跟他很像的,多留意下,也許是他遠房堂兄弟姐妹。同學看看他直搖頭,說姓辛的好找,長得跟他很像的,別說青田那樣的小縣,全國都不一定能找出幾個。說起來辛生明長得極帥,帥到幾乎分毫不能改的妖孽程度,而且沒有一絲陰柔,借用李抑揚的話,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肯定以為他是假人。
同學指望不上,辛生明只好尋找別的途徑。通過師門跟天下第三十小洞天青田大鶴天搭上線,參與集資在太鶴山下給自己建了座小樓。太鶴山下是青田地脈交匯所在,就算找不到祖居,也是回歸祖地吧,有個自己的家——真好!
小九是錦官城的榮育院裏的小女娃,也是烈士遺孤,除了他自己,小九是辛生明知道的第二個連父母名字都不能說的烈士遺孤,他們好像是同類人。他記憶中的第一站是錦官城,小九也在錦官城,錦官城突然出現個獨一無二的榮育院……辛生明的思維開始發散。
榮育院這詞以前沒聽過,倒是法蠻那邊有個榮軍院很出名,給傷殘老軍人住的,從字面意思類推,榮育院應該是專門撫養烈士遺孤的。辛生明基本上是錦官城人,自己就是烈士遺孤,這些年接觸過的烈屬不少,從來不知道錦官城有那樣的機構——印象中全國都沒有。最讓辛生明激動的是,那小女娃的父母情況也是保密,比他更誇張只有個小名“小九”,名字據說沒來得及起,姓什麼也不知道。
難道說那榮育院不是常設機構,只有像他和小九這樣的人需要的時候才臨時啟用?巴蜀是當年的三線核心區,據說一些密級最高的基地現在還在那邊的大山裡。小九連姓都沒有,是父母的密級更高,還是他出來的時候比小九大得多已經會說自己的名字,所以幸運地保留了姓名?他們的父母說不定都還活着吧!
還有,他真的叫辛生明?辛生明——新生命,越想越不對勁!如果他是某個秘密基地出生的新生命,那“小九”會不會代表第九個,他是大哥小九是九妹?真是那樣的話,說明那幫人越來越懶,連假名字都懶得起了。如果姓名是假的,籍貫會不會也是假的,那樣的話,他這兩年在青田折騰啥。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二十多年,小九卻剛剛出現,也許能從小九身上找到些線索吧。
榮育院在東南郊,從天府機場到楊阿姨家的路上,出機場后直接去那。一到地方,辛生明就心說不好,一個佔地十多畝的大院子,簇新的院門右側簇新的牌子上寫着“榮氏育兒(國際)研究院”。“榮育院”三字竟然是簡稱,怎麼不簡稱“榮國院”呢?還以為跟榮軍院有什麼關聯呢。沒想負責人笑眯眯地說:“我們用這簡稱就是為了傍名牌,人家榮軍院是知名文化遺產來着,如非必要,我們對外只用簡稱不用全稱。”
負責人的坦誠,幾乎打斷辛生明所有的計劃,覺得還是不要心存幻想,照姐姐小時候的建議,儘早讓自己足夠優秀吧。
往裏走着,辛生明不經意地問:“院裏現在有幾個孩子?”
負責人說:“機構組建不久,目前只有小九一個孩子。”
竟然只有一個孩子!辛生明心中又生起了希望,難不成真是專門給小九設立的?等他把小九帶走,這個榮育院馬上換塊牌子另作他用。有些急切地問道:“現在你們這裏有多少人?”
“各類工作人員三百多,還有十來期參加培訓的人員,也是三百多。說是研究院,近期能帶來利潤的主要是培訓,對外業務暫時以培訓為主,託管孩子的業務目前只做公益。咱們是商人,商人重利嘛,不賺錢的活當然越少越好,如果小九不是烈士遺孤,我們都不會接。”負責人笑得更坦然。
這個表面實誠的人比狐狸還狡猾,辛生明徹底泄氣。就算還有漏洞可鑽,三百多個工作人員盯他一個,他化身螞蟻都沒用。
辛生明沒想到的是,小九竟然一點都不認生,至少對他一見如故。發覺有人進屋,正追着個皮球爬的小娃馬上轉過身,看一眼后蹭蹭蹭地向辛生明爬來,扯着他的褲腿要抱抱。抱起小九,辛生明的心情前所未有,這種感覺不好形容,用“血脈相連”不恰當,也許是終於找到親人吧。就是這樣,小九就是跟他來自同一個地方,他們就是親人!
接下來幾天,辛生明都是早出晚歸,到榮育院跟小九培養感情,同時向專業的保育員學習怎麼照顧小孩子。沖奶粉做輔食,換尿布換衣服,擦屁股洗澡哄睡覺……學得太投入,晚上回家還要加班加點打造嬰兒車,把找漏洞尋線索的事拋到了腦後。
小九本來還不會說話,只會簡單的“哦哦哦”,第二天中午,突然叫出一聲“哥”,開始的時候還有點模糊,可能覺得好玩一直叫着,越叫越清晰,最後連成了“哥哥”。聽到這“哥哥”,從小異常沉穩的辛生明人生第一次淚如泉湧,更加堅信小九就是他的親人。然後小九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話,第四天就能跟辛生明進行簡單的互動交流了。
第五天,所有的保育員都說辛生明已經出師了,某些方面甚至青出於藍。第六天上午,辛生明就跟榮育院辦了交接,帶着相關手續準備返程。
辛生明掐着小九的生物鐘選擇航班,提前做了規劃。飛機上人不多,經濟艙不到四分之一人,頭等艙乘客只有辛生明和小九。盛棠是乘務長,很閑,其他沒啥事的空姐也以幫着照顧小九為由湊過來,一起聊天,聊着聊着,發現辛生明精神頭不太足,聽說他這些天都在練習帶妹妹,所有的空姐都笑了。讓個大男孩照顧剛滿周歲的小女嬰,太難為人了,都說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小九交給她們。
大姐姐小姐姐們看起來很專業也很用心,辛生明也就不跟她們客氣,聽着周圍的竊竊私語開始犯迷糊——這是他翻到的最後一幀記憶。
想到這,辛生明忍不住俯下身貼了貼小九的臉。
回到放箱子的地方,拿出個鈴鐺掛在扶手上給小九玩,等她的注意力被鈴鐺吸引,辛生明正準備再研究下手機,聽到遠處傳來雷鳴般的聲音,仔細分辨,好像是許多鎚子連續砸地。轉頭望去,平原的西邊揚起一陣煙塵,煙塵前面是一片小紅點。
有剛才遇見盛棠的經驗,辛生明意識到來了個馬隊,看那規模,得有多少馬啊。看來附近有個馬場,而且盛棠的面子夠大,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拉出這麼大的隊伍。如果那樣的話,等會要認真問下盛棠嫁給什麼人了,只是個普通的職業經理人可不行。怕小九等會被嚇住,辛生明趕緊把她抱在懷裏。
隨着馬隊越來越近,辛生明看到馬隊中間有個車廂,兩個多馬身長,外表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原以為是輛改造的房車,等更近點才發現是由兩匹馬拉着的馬車。這馬車四個輪?華國歷史上的馬車都是兩輪的,盛棠演的是架空劇?
整個馬隊有五百多匹馬,每排十匹五十多排,而且全都是賣相極佳的高頭大馬。跑得雖快,隊形卻絲毫不亂,橫平豎直成一個整體。更讓辛生明感到不可思議的,騎士好像都是女的,而且穿着一水的紅色披風,裏面是明晃晃的魚鱗甲,馬背上弓、箭、馬刀一應俱全。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騎兵營吧,這年頭世界上還有騎兵營,而且全都是女兵?
馬隊沿着大路前進,到了辛生明的位置轉向,同時變換隊形,每邊五騎從中間分開,遠遠地繞着辛生明把他圍起來。一個原先單騎在馬車前面,穿着與眾不同的金色盔甲的女騎士直直地向辛生明而來,到近前勒馬跳下,在辛生明的目瞪口呆中不亢不卑地抱拳說道:“李平陽見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