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 回不來(0046)
從童安區回羅漢鄉,是三十多里的山路,由於童安場一直以來在市場管理方面都比羅漢鄉這邊放得寬,市場相對活躍。小時候,山椿沒少和媽媽一起到童安市場偷偷售賣爸爸從單位里節約下來的糧票和帶回來的花椒、糖精等緊俏品。稍大一點又和媽媽,哥哥一起扛過竹子,挑過苞米、麥子去賣,所以這條路,是太熟悉了。
一路看着山上不多的樹和田裏已經滿栽滿插的秧,山椿心情大好。三十多里的山路不經意間就到了。
到了羅漢鄉,山椿直接去了羅漢鄉政府,想去看看幾個同學。
走過場頭,轉上去鄉政府國營林的小公路,碰見了王書記、周書記和幾個叫不出名字的鄉幹部。
“王書記,周書記,你們好。”山椿站下笑着打招呼。
“哦,山椿哇,你好。”王書記看了看,認得是章山椿。
“山椿,從哪裏來?”周書記問。
“我耍假回家,順便來鄉上看看。”山椿回答。
“哦,你幾個同學在鄉上,去嘛。”周書記一臉的微笑。
“哦,山椿,聽說這次五四節,你們鄉搞得很熱鬧?”王書記停下腳步問。
“也沒啥,就是演了些節目。”山椿不想在王書記面前多說什麼。
“我們鄉也演了哇,開會和演節目,搞了半天。結果區委這次開會沒提我們鄉,卻在表揚你們鄉搞得好,說是節目演都演不完,到底有多少節目哦。”王書記看着山椿,有些不信。
“哦,我們也沒多少,就三十多個。”山椿輕輕地說。
“三十多個也不少了,我們鄉十來個節目。”傍邊的一個幹部說。
“三十多個也能演一天?”王書盲白了那幹部一眼。
“三十多個正式入選作為這次慶祝活動的節目,演完后把落選的六十個節目作為自發登台演出。”山椿心中不高興王書記對區委表揚的質疑。
“哦,九十個,是夠演一天的了。”周書記說。
“最後,機關和街上的居民還登台獻演了五個。”山椿又來了一句。
“那一共不是九十五個節目?”周書記驚嘆。
“唉,當初我就說把我們鄉考上的五個人全部分回來,區委不幹,看看,看看,能幹人都跑別人鄉去了。”王書記兩手一攤,似乎吃了大虧,好像是全忘記了當初為自己兒子王小帥,想方設法要弄掉幾個人的事兒。
“聽說你們鄉給五四慶祝活動撥了款?”周書記又問。
“是啊,我們鄉長書記很重視我們團的工作,給我撥了款。”山椿說。
“多少?”王書記問。
“不多,就二百六十塊。”山椿輕描淡寫地說。
“好多?二百六?”王書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山椿笑着說。
“哦,這麼多。難怪。”王書記自言自語,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麼。
“有錢就好辦事,有錢就好辦事。”周書記也輕聲地說。
“好,好,你去。我們去社辦有點事兒。”王書記給山椿打着招呼,走了。
“老周,那天你開會回來說挨了批評,說黃蓮鄉搞得好,我還以為是這些招聘娃兒能力好,看來還是錢的作用。明年,我們也撥點款搞一下。”王書記的聲音不小,山椿也聽到了,只是笑笑,繼續往鄉里去。
“嗨,你們去哪兒?”在鄉政府大門外,山椿看見蔣毅一群人從大門裏出來。
“呵呵,山椿?”吳卉眼尖,飛快的跑過來,張開雙臂,似乎要給山椿一個時下流行的擁抱。
山椿一側身,讓過了她,站在那裏笑。
“山椿,好久回來的?”蔣毅和劉素英也跑過來。
“呵呵,前天回來的。”山椿說。
“哦,前天回來了,現在才來看我們。”吳卉不滿地說。
“呵呵,沒有一回來就來看的動力哈。”山椿幽默了一下。
“難怪人家的擁抱都躲開,原來是沒動力哇。”劉素英也來玩笑。
“這個卉姐姐的擁抱可不是我們這些農門裏人可以接受的哈。”山椿暗指吳卉的擇偶標準。
“就是嘛,卉姐姐降尊給你一農村人來個抱擁,你還敢避開,這是大不敬。”吳卉佯作認真的說。
“不扯了,來,山椿,給你介紹一下這三位,黃興佳,李宏波,陶光知。都是這次和我們一起分來的招聘幹部。”蔣毅一一給山椿敘了介紹。
“面熟面熟,縣裏考試時都照過面,就是叫不出名字。歡迎你們來到我的家鄉工作哈,辛苦了。”山椿和三人握着手。
“走,正好,我們幾個準備去打平伙。你來了,大家就不出份子錢了,我請客。”蔣毅說。
“那哪行,我們還是平伙吧。”黃興佳不想蔣毅一個人出錢。
“別爭,這客該蔣毅請。”山椿笑笑。
“幾個意思?”吳卉聽得山椿話裏有話。
“沒意思,那他不請,你請。”山椿反將吳卉一軍。
“那還是他請吧,好女不和男爭。”吳卉是個人精。
“我請,我請。”蔣毅紅着臉,以為山椿可能是說夏老師同意了他和夏廷秀耍朋友的事,心裏高興。
一群人往街上走去。
“喂,是不是她老漢同意了?”蔣毅把山椿拉到最後,問山椿。
“不曉得呀,這幾天忙,還沒碰到他。”山椿知道蔣毅心裏急。
“哦。”蔣毅有失落。
“我還以為?”蔣毅想起剛才山椿說的該他請客的說詞。
“哦,剛才碰到你們王書記和周書記幾個,聊了聊。老王說明年要給你撥款,讓你的五四慶祝節目一天都演不完?”山椿說。
“不會吧。”蔣毅不相信。
“不信你找個機會問你們周書記。”山椿覺得老周這人還算厚道。
“如果是這樣,當然好,就怕到時一場空?”蔣毅對王書記的話不敢相信。
“為什麼?”山椿問。
“你不知道,在這羅漢鄉,王書記對我們招聘幹部很是苛刻和刁難。吳卉,黃興佳都和他吵了幾次了。”蔣毅說。
“怎麼回事?”山椿以為自己難,還沒想到有比他更難的。
“不說這些,我也是方法好一點,他奈何不得我,對我是又愛又恨,沒法子。”蔣毅說。
“到底有多苛刻?”山椿還是想問。
“就連吳卉穿作打拌稍微時髦點,李洪波的女朋友來這裏住幾夜他都要管。你管就正當的管嘛,卻不正式的提出來批評,就陰陽怪氣的說些不着調的話,還說招聘幹部,想下就下,反正你農村還有田地。”蔣毅說。
“哦,這些事,本來就不是事,我們鄉曾鄉長耍朋友,天天睡在一起。馬清君穿得流行,朋友也經常來過夜,沒人說他們什麼。他正式提出來,也上不了檯面,只不過既上不得檯面還在陰人,就不好了。”山椿想起自己所見的事兒,也感到不平。
“我最反感他的是我們工作做得再好,他也不說個好字。總把招聘幹部,農村戶口掛在嘴上,總說想要你就要你,不要你就不要你,他有這個權力嗎?”蔣毅有些憤恨不平。
“你們倆在說什麼呢?”吳卉停下來問。
“蔣毅說你漂亮,時髦,心喜。”山椿狡猾的笑着。
“符合事實。”吳卉一如既往的嘚瑟。
“莫跳高了,那天老王不高興了,你就捲鋪蓋吧。”蔣毅勸說吳卉要注意點。
“卷就卷,這年月,還能餓死你卉姐?”吳卉天性如此。
“不過呢,你們這羅漢鄉風水不好,我看可能是我們幾個的不祥之地。”吳卉一幅老成的口氣冒了一句。
“你有姿色本錢,我們可不敢如此看輕這工作哈。”劉素英也湊過來。
“我也不是傲驕,我也不是有本錢,我也想好好工作,我們六個的工作,有哪個好差?哪個不比他幾個正式的年輕人強?為什麼總看我們不順眼?我是心中有火,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吳卉認真地說。
“就是,我耍朋友怎麼了?那是我沒上班就耍起的,我們都考上了,她分在了豐高鄉,耍朋友就不能來往?你說不能來往,就拿出規定正式提出來嘛,就不上枱面的說。整得大家都拿我們另眼相看,就不是個書記的樣樣兒了。”李洪波說。
“唉,各位,我不善於表達,但,我在上班前,還是在村上跳了幾年,農村工作我還是熟悉,可就是覺得我好歁,每次下村做工作回來,都拿我說事兒。久而久之,我就成了羅漢鄉能力最差的那個人了。我看不等三年,我得滾蛋。”黃興佳心裏也不平。
“其實還不是看我們招聘幹部簽的是合同,吃的是農村糧,生產隊裏還有包產地。那些頂班的,學校分來的,轉業回來的,他敢說哪個?他們哪個不比我們做得少?我們又有哪件工作比他們做得差?”陶光知說。
“農門啊,不好跳。農字啊,多滄桑,努力吧。”山椿說。
“算了,不說了,高興起來。”蔣毅招呼大家。
“那天在黃蓮,山椿的一頓酒,開席三層意思,就說的是我們青年人要激情,要飛揚。我們今天也提一杯,為我們生在這個偉大的轉折時代,為我們的人生還會有很多不確定的多姿多彩,乾杯。”蔣毅開了席。
“我們生在轉折時代,我明白。我們的人生有不確定的多姿多彩怎麼說?”大家喝了酒,劉素英問。
“因為轉折,我們的人生才會多姿多彩。也因為轉折,我們的多姿多彩會有不確定性。”蔣毅對話到有些道理。
“哦,是這麼回事。”劉素英明白了。
“我也敬大家一杯吧。大家為建設我的家鄉,來到這裏。辛苦了。”山椿提了一杯酒。
“那裏那裏,我們敬山椿,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大家一起喝了。
“我啥榜樣哦,也苦悶着呢。”山椿說。
“我看我們今天一不要談工作,二不要說泄氣話,三不要提糟心事,就一個喝酒,但不醉。”吳卉的天性覺得老說工作沒趣。
“這個好,但,光喝酒也悶,不如來行酒令吧。”蔣毅提議。
“好。”大家附議。
“怎麼行?”李洪波問。
“這樣,說詩。這是春天,無論自己寫的,即興而發的,還是書上有的,只要是寫春的就行。如果說不出或說出的與春無關,就罰酒一杯。”蔣毅說了規則。
“這個不好,我怕是杯杯喝哦。”黃興佳覺得自己不善長說詩填詞。
“杯杯喝,當然是用杯杯喝。”吳卉玩笑。
“誰來開頭?”吳卉問。
“山椿吧。”蔣毅說。
“不行,行酒令,先說的佔便宜,山椿的語文最好,讓他說最後。”劉素英反地。
“那我開頭。”吳卉爭搶第一。
“好。”大家拍手。
“枝散花落風帶寒,冰融隨溪去無痕。”吳卉來了一句。
“高手。”山椿心裏說。
“好。”大家高喊。
“一葉初上禿枝俏,落瑛飄飛染紅塵。”蔣毅來了一句。
“好一個初椿氣息。”山椿心道。
“紅塵飄落寒冰散,枝頭一花俏江南。”陶光知也不甘落後。
“一輪輝芒霞滿天,江月冰輪去無痕。”劉素英思考良久,呤出一句。
“雞鳴三聲柴門開,農人枕月插秧忙。”好一個農人枕月插秧忙,李洪波也不弱。
“我整不出這些文化人的東西,我喝一杯。”黃興佳端着杯子一口乾了。
“哈哈哈,不錯,高手。我只有喝酒的份。”山椿由衷地讚歎,伸手去端酒。
“不行。”吳卉伸手打開山椿的手。
“山椿,你不來一句是脫不了手的。”蔣毅說。
“我投降還不行嗎?你們的詩這麼好,我無話可說。”山椿真心話。
“不行,必須整一首。”吳卉抓着山椿的手,不讓他端酒杯。
“好吧,我就胡謅幾句。聽着不順耳不許罰啊。”山椿投降。
“行,你胡說吧。”吳卉放開山椿。
“好,給你們來一首。”山椿站起來看着天空,看着山色,看着那河水,看着那流沙,看着可愛的故鄉。
“風清飄繁花,
輝芒投孤影。
月色如蒼面,
寒室煮香茗。
遠山籠愁色,
近水繞凄香。
杜鵑啼長夜,
捲簾傷暮春。”
“哈哈,好詩。”一群人爽朗地笑着,感染着一店,一街,一鄉,一春色。
“山君在哪邊如何?”晚飯後,媽媽問山椿。
“不是太好,累。”山椿說。
“開個麵坊有好累?”媽媽說,相對於農村的活兒,開麵坊會有多累呢。
“如果兩人開個麵坊應該不累,可是君姐一個人干那麼多活兒就累了哈。”山椿看着媽媽。
“一個人干?她男人呢。”媽媽不解。
“打牌,成天打牌。”山椿有些憤懣。
“我也聽說那個覃四娃是個老打牌的。”山川說。
“那就惱火了。”媽媽悠悠地說。
“沒事兒,我昨天教訓了下他,應該會改了。”山椿想着昨天的事兒,自己的話應該有效果吧。
“你教訓他?你打得贏他?”媽媽一邊問一邊拉過山椿看,不會被打壞了吧。
“沒事兒,媽媽,我也不小了哈,也是一米七多的個子了。”山椿說。
“瘦得一根竹竿子,有力氣嗎?”媽媽看着山椿瘦薄的身子。
“再說教訓人也不一定非要打架要力氣呀。”山椿知道農村裡一般教訓人,都是信俸黃荊棍子出好人的,所以媽媽理解差了。
“那用什麼?”山川問。
“用腦殼,用嘴巴。”山椿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腦袋。
“他能聽你的?”媽媽不太相信。
“應該會吧。”山椿心裏有十成把握,這次的教訓是有效果的,但沒有說出來。
山椿坐着蔣毅的自行車來到觀音鄉已經十點了。張竹和蘭英、王同讓在等着他們。
“你們沒放假?”山椿問。
“我們放完了喲。”張竹回答。
“哦,這邊幾個鄉的季節要早十天半月吧。”山椿想起黃蓮鄉還正在農忙。
“王廷梅有消息沒有?”大家寒喧過後,張竹悄悄問山椿。
“沒有哦。這幾天沒見着她,回去後去看看。”山椿理解張竹的心情。
“不急,不急。”張竹心口不一。
“不急,你還問?”山椿聽張竹心不對口。
“嘿嘿。”張竹乾笑兩聲。
“我說,你身邊的蘭英有感覺嗎?”山椿說。
這蘭英長相比不了王廷梅,可再怎麼也考上了幹部,從農門裏跨出了半隻腳了吧。
“人家,眼光高”。張竹看樣子是追而不得。
“有情況?”山椿問。
“好象是區委哪個領導的兒子看上了,有人在給她說合。”張竹說。
“她答應了?”山椿問。
“不知道。”張竹說。
中午,觀音鄉陳書記陳世昌也被張竹請來了,一起吃飯。有了陳書記在場,大家吃飯穩重多了,沒有跳,沒有鬧,規規矩矩的吃着。
“來,年輕人,我敬大家一杯,年輕真好。”陳書記提了第一杯酒。
“我們敬陳書記。”大家一直站起來。
“哦,敬我,我看你們是要罰我老頭子吧。”陳書記連忙站起來。
“我們是誠心誠意敬書記哈。”張竹笑着說。
“哦,敬我,就坐着喝嘛。一群年輕人站着我倍感壓力哦。還有,我本來坐着,卻把我弄來站起,不是罰是什麼?”陳書記一本正經的說,大家一陣大笑,這嚴肅的氣氛打破了,一下活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