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忠義
也不知多少時辰后，方家媳婦，忽然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睜開眼，卻發現有人舉起巴掌，就要向自己臉上打來。
那人她怎會不認識？正是她暗裏相好的姦夫，魯老二，魯獵戶。
“魯郎，你也下這地獄了？”她捂着臉，趕緊問道。
魯獵戶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在方家媳婦身上，惡狠狠地道：“我下你奶奶的地獄！你這賤婦！當日裏說好，就算是受刑，也絕對不會將你我所做之事，說半個字出去！昨夜！又為何要把我供出！我昨夜親眼所見！羅家那娃被人送回去了！”
“什麼？”方家媳婦也是一愣，悲痛道：“姓魯的！明明是你先將一切都告訴了春花子！”
“媽個巴子！”
魯獵戶暴怒吼道：“你那傻子女兒早就死了！我怎麼告訴她？你怕不是瘋了！”
“死了？”
方家媳婦抬起手看向掌心，發現自己還好好的活着，一股惡臭也緩緩飄入鼻中。
又回來了……又回到了這監獄中！
一切都是假的！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站起身來詭異起舞，東一撲西一騰，披頭散髮好似瘋魔：“死了好！死了好啊！哈哈哈哈！死了好啊！”
魯獵戶，被嚇得不輕，想要打人的手，也慢慢放了下去……
他退縮至牢房的一角，神色不定，百味雜陳。
“唉……”洪三老收起手中的鑰匙，一邊嘆氣，一邊退出地牢。
又是一場人間悲劇……
義堂中，羅大金帶着羅家村一眾鄉勇，都跪倒在地，不停得感激葉泊：“葉大少！此等恩情，我羅家沒齒難忘！”
獨眼鄉勇深跪不起：“葉先生！之前是我們太過不敬！葉先生要殺要剮，我羅大蠻，一人受之！請勿要遷怒其他人！”
羅氏婦人抱着孩子小十七，本也想跪，卻被王秀攔住，羅氏是清晨才醒過來的，頭上還包裹着粗布，上面有些鮮血。
晚上，小十七就被游繳等人送回，得知這一消息的羅家村人，都興奮無比，熱烈地慶賀了一番。
游繳也將破案的具體過程，以及葉泊的種種計策和謀斷，告訴了眾人。
眾人驚嘆的同時，也執意要前來鎮上，再當面謝謝恩公。
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葉泊巧妙地在方家媳婦與路獵戶面前分別製造假象，讓方家媳婦以為自己遇見了幽靈，又讓游繳設套，讓魯獵戶親眼看見小十七被人歸還。
這便在兩個嫌疑人之間，製造出一個沒聽說過的“囚徒困境”，讓兩人都以為自己已經被對方出賣，從而讓兩個嫌疑人，特別是實施犯罪全過程的魯獵戶，陷入了奔潰！
這件事的原本，也就在方家媳婦和魯獵戶的崩潰，以及方家婆婆的供述下，終於水落石出。
原來方家媳婦被婆婆趕出門后，一直帶着她的傻女兒在山裏生活。
有一天，魯獵戶說，自己認識了一位錦官的道士。
這道士煉丹製藥，需要女童作為藥引，便向魯獵戶提出，可以重金購買方家的小孩。
方家媳婦本是不願，卻被姦夫魯獵戶游以重金相誘，正猶豫間，魯獵戶又想出一個可以讓她回歸方家的法子，徹底動搖了方家媳婦的堅持。
直到最後，兩人合起伙來，騙她那信鬼崇神的婆婆，說有辦法將亡夫之女通過道法煉製成一個男娃！
婆婆失去了兒子本覺得已然斷後，在聽說這個消息后，內心暗暗期許，又經過那煉丹道士在眼前一陣賣弄，施展道法之下，更是讓她信以為真，便答應了這個辦法。
道士再厲害，也畢竟沒有能真正改女為男的神通，還是魯獵戶心狠手辣，提前就偷來了羅家村的小十七，矇騙方家婆婆……
老人家見自己的傻孫女，變成了個白白胖胖的大外孫，高興地合不攏嘴，連忙又將方家媳婦迎了回去……
而此時，真正的春花子，早已被這對姦夫淫夫埋葬在後山當中。
見過傻女春花子的村民本來就少，春花子的性別，婆婆也從來不在人前提起自己的媳婦和孫輩，魯獵戶與方家媳婦本以為，這事情天衣無縫，隨着時間推移，更加難有人發現真相……
但事與願違……
近期開始，有羅家村人偶然發現，方氏孩子的面相，竟與羅家夫婦的小十七有些相似。
兩家就爭鬥起來后，魯獵戶害怕事情敗露，便又聯繫了始作俑者吳道人。
道人聽聞此事，一點也不緊張，反而是給了獵戶一筆巨款，但於此同時，他也提出了一個令魯獵戶匪夷所思的要求……
道人要求他將春花子遺骨轉移，並從中穿針引線，定要將羅家怒火，惹到劉詩芊身上……
而就是這一筆買賣，徹底斷送了魯獵戶和方家媳婦的未來……
這一切，都被趕來的葉泊輕鬆破解，使真相大白於天。
於是，也便有了眼前這一幕。
劉詩芊一臉傲氣，靠在義堂的木柱上，只半睜開眼，偷偷瞟了她的泊兒哥一眼，她從始至終，都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她的泊兒哥，無所不能，一定能用這種方式，洗脫她的冤屈。
葉泊此時，一臉好奇的看向那獨眼的羅大蠻，在此人身上，葉泊模糊地感受到一絲靈力氣息。
“羅大蠻？好名字……我來問你，你與羅家夫婦，究竟是何關係？”葉泊笑着說道。
薔夫對鎮裏各種人際關係，幾乎都有所了解，聽見葉泊發問，忙湊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葉泊解釋：“葉大人，他們雖是同村，卻無任何親戚關係……”
“讓他自己來說。”
薔夫趕緊作揖，退至一旁，經過此事他早已明白，葉泊不僅有權有勢，更是才德兼備世間罕有，就和……就和那王青天一般！
“報葉先生，在下雖與羅大哥羅大姐並非血緣關係，但十年前，巴國抗禦外敵之時……”
“大蠻！”洪三老狠狠地瞪了那羅大蠻一眼，示意他不可再言。
廳內此刻僅有葉、王、劉，再加上三個鄉官，羅氏一家，諸位鄉勇在內，其外再無旁人。
葉泊只是笑笑，打個圓場道：“不礙事，繼續說吧。”
聽見葉泊這般說道，在場的人都是一驚。
那羅大蠻抬起頭，獨眼裏滿是熾熱。
他挺着胸，以從來未有過的自豪和驕傲姿態，一字一句的說道：“十年前！巴國抗敵！我羅家軍，殺敵無數！捍衛此鎮！”
“即便國號更改！敵軍兵馬！也未能踏入我浦流鎮半步！”
他說到此處，羅家村后的那一眾鄉勇，都挺直了腰桿，即使還跪在地上，精神面貌卻一改從前，眼中皆是自豪。
葉泊嘖嘖稱奇，這羅家村人，有點兒意思……
“我兒……”羅家男人羅大金喉頭滾動，被羅大蠻情緒帶動，眼中淚光泛泛：“我兒羅小年！與大蠻一同抗敵！一人一刀，闖入敵陣，斬首十七！以身殉國！”
十七……十七！
葉泊看向那羅家婦人懷中，一雙亮閃閃，滿是靈光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看向自己。
孩子剛滿一歲，手裏就握着把小木刀，咿咿呀呀，又奶又凶。
那羅大蠻，指着自己的獨眼：“小年是我等戰友！更是我等救命恩人！”
“我羅大蠻！之所以還剩下這隻眼睛！就是要替小年，再看看這世界！有朝一日！小年心中願望！定會實現！”
“好！”葉泊大讚，連連拍手，但其餘眾人，卻不理解他這個動作，是什麼含義。
只見他又感嘆：“好一群忠義之士！好一個貞烈之家！”
羅大蠻等人聽到葉泊的誇獎，內心短暫的澎湃后，還是歸於冷靜。
“即便如此，還是改不了我等現今流離失所的狀況……”
“什麼？這是為何？”
“改國后，我等本是兵戶，但又不願歸順大玄，便在山中躲藏……”
“直到前些年，聽說錦官來了位青天大老爺，我們才從山裏下來，但身為前朝兵戶……我等無地可種，只能靠大金哥等人接濟……如今，我等仍只有在山中打獵……”
兵戶啊……
看來這羅大蠻等人，雖然與羅大金夫婦同村，身份卻全然不同……
兵戶是介於賤籍與普通百姓之間的一個階層，兵戶的後代，也繼承兵戶的身份，世世代代都只能當兵……
一般來說，國家滅亡后，兵戶往往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加入戰勝國成為戰勝國的兵戶，要麼就只能自生自滅，沒有正常身份的他們，等同黑戶和賤籍。
這樣的身份，又怎麼可能分到田地來種？
葉泊慨嘆，他很想幫助一下這群人，但又想到自己現在孑然一身，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於是只好問道：“我很欣賞你們羅家村眾人，只是不知……是否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這……”洪三老和其餘兩個鄉官皺眉。
這群人先前明明衝撞了葉大人，葉大人不計前嫌，幫羅家兩夫妻尋回孩子也就罷了……
如今竟然還主動提出要幫助這群羅家村人？
羅家夫婦先反應過來：“葉大少！我等無以為報，更不敢奢求葉大少……”
才說到此，卻見那羅大蠻，忽然抱拳，像是下了很大一個決心般，五體投地道：“葉先生！我等無有其他，卻不願苟活一世！若是先生不棄，我等懇求一個存身之所！我等甘願為先生效死！”
“我等甘願為先生效死！”
一眾鄉勇，共二十四人，皆模仿羅大蠻所為，跪拜而下，雖然沒有經過任何商量，此刻卻異口同聲！
這畫面，堂上之人無不震驚，就連葉泊本人，也深受震撼！
自從巴國改號，歸入大玄之後，羅家村眾鄉勇，還是第一次在別人口中，聽到對他們的稱讚！
即便是浦流鎮民，羅家村民，親戚朋友，知情者，親歷者，共難者……也都對往事非常忌諱，更有甚者，還會主動排擠他們，使一群守家衛國的老兵，反而成了鄉間的陌客，難以融入當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