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殺機
楊增勤聞言低頭不語,若是真查出來什麼,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就是證據了。
李安怎麼會跟他說這麼多廢話。
楊增勤當官十幾年,也是老油條了,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不可能被李安幾句一忽悠,就亂了方寸。
李安見他不說話,也能猜出幾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沒錯,我們現在查到的只是一些蛛絲馬跡,並沒有實證。但既然有了蛛絲馬跡,查到實證是早晚的事。
你無非再等有人能夠阻止徹查鹽務,但即便真的停止徹查鹽務,你覺得你們這些已經查出問題的,還能脫身么?”
“下官不懂李翰林在說什麼。”楊增勤搖頭道。
“不,你懂,你非常明白。”李安冷笑道:“你無非是怕說了后,你和你的家人親族,都會遭到報復。大宋不殺文官,即便真查到問題,無非是流放罷了。應為你什麼都沒說,那些人不管是為了安撫你,還是做給別人看,必然會照拂你和你的家人,日子也不會難過。”
屏風后的趙策英聞言臉色微變,李安說的前面那些他也想到了。
但是他沒想到這個竟然和不殺文官還有關係。
仔細想想,李安說的也沒錯。
殺雖然不能真的震懾所有人,但是不殺,就完全震懾不了。
捫心自問,若是換成他是楊增勤,他也一樣不說。
說和不說,結果真的差距不大。
“是,大宋不殺文官,先帝仁慈,一個文官未曾殺過。到了官家這,已經形成祖制了,難以更改。若是現在官家想揮動屠刀,不管和鹽務有沒有牽連,所有文官都會強烈阻止,因為這關係到他們自身。”
“我也是文官,也擔心官家屠刀一開,以後殺順手了,說不定就有我。即便沒有我,我的子嗣後代將來為官,也有可能因為什麼事被殺。是人都有私心,我也不希望官家殺文臣。”
“不過不能明面上殺,也不是不能殺,想要弄死一個人簡單的很。流放路上,或者不停的更換流放地,讓人死在路上,不要太簡單。至於家眷,送去教坊司就是了,到時候永遠為奴為婢。楊大人,你覺着我說的這些,桓王殿下能辦到么?”李安似笑非笑的看着楊增勤。
“你怎麼敢行如此之事?”
楊增勤的臉色終於變了,怒喝道:“你也說了,你是文官。你就不怕這樣的事發生在你的子孫後代身上么?”
“我怕啊!但是我更想這個世道好。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遼國佔據燕雲十六州,北方無險可守,西北還有西夏在旁,如今雖然無戰事,但是以後誰說的准?大宋如今內憂外患,若是內憂不解決,如何抵禦外患?將來天下大亂,你覺得遼國或者西夏會在意什麼刑不上大夫么?”李安冷冷道。
李安這話其實有些大逆不道了,趙策英還在屏風后聽着。
但是他就是不吐不快,大宋沒有機會滅掉遼國和西夏么?
有,而且還不少。
遠的不說,將來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金滅遼的時候,不說將遼金一起滅亡,抓住機會奪回燕雲十六州還是很有機會的。
若是奪回燕雲十六州,怎麼會發生靖康之恥?
若是把金國趕去草原,甚至將來會不會有成吉思汗都不一定。
金國和蒙古的崛起,說到底都是遼金佔據了北方大片城池,有了固定地盤,對草原不那麼重視,掌控力降低,才給了機會。
李安不是什麼愚忠之人,一姓一國滅就滅了。
但卻不能滅在異族之手。
漢人爭奪天下,講究民心大義,即便亂世百姓活的人不如狗,度過最開始的混亂時期,還是比較安穩的。
畢竟百姓是他們爭霸天下的資本。
但是異族不同,異族人少,為了更好的統治,大肆殺戮是必然的。
漢人在他們眼裏就是兩腳羊,試問誰會在意羊的死活?
“我說這些不是威脅你,也不是在嚇唬你。若是你不願意說,我就會這麼向殿下諫言。你覺得殿下會不會這麼做?”李安冷聲道。
楊增勤臉色蒼白,李安之前說的那些確實是他心中所想。
可是真按李安所說的那樣,他一樣要完蛋。
一想到自己死了,家人充入教坊司,一直為奴為婢,他就不寒而慄。
至於趙策英會不會這麼干,楊增勤仔細想想,覺得很可能會。
因為趙策英是徹查鹽務的主官,鹽務毫無進展,對趙策英的威信打擊不小。
趙策英惱怒之下,做出這種事來,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他死了,也沒人會管他家人的死活。
李安也不打擾他,安靜的等着。
楊增勤沉默許久,聲音嘶啞道:“我知道的也有限,即便說了,下場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會更加凄慘。李翰林又何必如此逼人。”
“你錯了!”
李安淡淡道:“這次官家派桓王殿下親查鹽務,已經表明了決心,只要你說了,就能順藤摸瓜查下去,到時候都被連根拔起了,誰能報復你?”
“而且和你一起被抓的有數十人,你不說也有別人說,說的人多了,報復的過來么?而且真要有人逃過一劫,躲還來不及呢,豈敢報復?”
“子謙說的不錯!”
趙策英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殿下!”
李安和楊增勤連忙行禮。
趙策英擺了擺手,來到主位上坐下,說道:“楊增勤只要你說了,本王保證對你從輕發落,並且不牽連到你家人。但若是不說,子謙之前的話本王也聽到了。”
趙策英沒說會按照李安說的去做,卻說他聽到了,意思不言而喻。
楊增勤心裏最後的防線被擊破了,咬了咬牙道:“臣願意說!”
“子謙,你記錄一下!”趙策英吩咐道。
“是!”
桌案上筆墨紙硯齊全,李安應了一聲,研墨提筆,等待楊增勤講述。
楊增勤此時也認命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他們確實通過虛報下雨天數,來隱匿一部分產量。
除此外,還加快工序,多開鹽池。
得知趙策英往鹽城縣而來的時候,他們把多開的鹽池已經給填埋了。
楊增勤所管理的那個鹽場,每個月的實際產鹽量,比賬冊記錄的,最起碼多了五六成。
其餘的鹽場,和他這個幾乎差不多。
所得的鹽,會有鹽商,持鹽引來提走。
鹽商手裏的鹽引都是從朝廷那買來的。
但是鹽商想憑藉鹽引去真州鹽庫提鹽,必須先買鹽引上面數量七成的私鹽才能提。
否則真州鹽庫那邊,便會找各種理由推脫。
如此一來,即便那些鹽商不想參與都不行。
實際上也沒有鹽商會選擇不參與。
商人都是逐利的,私鹽只有官鹽價格的七成,他們只會嫌少,怎麼可能不要。
楊增勤供出的官員並不多,他也知道淮南路鹽務體系官員,大多數都參與其中,但是和他有接觸的官員,只有那麼幾個。
甚至同為鹽城縣這邊管理鹽場的官員,他接觸的也不多。
因為有人告訴過他,不允許他們私下接觸。
另外,楊增勤還供出了幾個一直在他這邊提鹽的鹽商。
“真是喪心病狂!”
趙策英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完后怒罵著發泄心裏的怒氣,說道:“本王不相信,你手裏沒有這些人的證據!”
“有,臣家裏卧房床榻下有個密室,裏面藏着臣這些年得到的好處,還有一個賬本。賬本中記錄了那些鹽商每次提走私鹽的具體數量,包括熊大人每月給臣送來的錢財數量。”楊增勤說道。
他說的熊大人,就是管理鹽城縣所有鹽場的官員,也就是他的上司。
“本王之前答應你的會做到的,來人,先帶他下去!”趙策英喊道。
門外的士卒聞聲走了進來,把楊增勤押了下去。
“子謙,沒想到你審問犯人還挺有一套的。”趙策英笑道。
雖然聽完楊增勤的講述,被氣的不輕,但是有了這麼大的進展,趙策英還是心情大好。
“殿下不怪罪就好,臣也就想着嚇唬嚇唬他,沒想到真的有用。”李安說道。
“呵呵。”
趙策英意味深長的看了李安一眼,剛剛李安說的那些是不是嚇唬,他豈能分不清。
不過他也沒有揭穿李安,說道:“本王現在親自帶人去楊增勤家查找證據,然後會按照他所說的抓人。你繼續審問,看看能不能多嚇唬幾個人交代。”
楊增勤供出來的人不多,他也想看看其他人能不能提供更多的證據,供出更多的人來。
“是!”李安應道。
趙策英走後,李安讓人帶人過來繼續審問,如法炮製,把關押的官員都審問了一遍。
這一招也不是都有用,這些人參與其中,若是膽小的,平日裏揣揣不安,怕是早就被自己給嚇死了。
李安說的未必是假,但也未必是真。
自然不可能他一嚇唬,就全交代了。
三十幾個人中,包含楊增勤在內,只有五個人交代了。
另外四個中,只有一個和楊增勤一樣留了證據,其餘人都沒有留。
即便如此,也是很大的進展了。
趙策英派人按照口供和證據,但凡牽涉其中的官員和鹽商,全部被抓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鹽場縣人心惶惶,消息很快四散開來。
…………
揚州
溫鐸得知消息時,手上的茶盞沒拿穩,直接掉落了下來,身上濺落一些茶水。
邊上伺候的丫鬟連忙上前拿着手帕,蹲下身子維他清理衣袍。
“滾開!”
溫鐸回過神來,一腳把丫鬟踹開,怒聲道:“都給我滾出去!”
屋內伺候的丫鬟,連忙退了出去。
“去,把薛慶給我找來!”溫鐸吩咐道。
“是!”報信的小斯連忙小跑着出去了。
薛慶到的時候,掉落的茶盞都未清理。
溫鐸臉色難看的在屋內走來走去,見到薛慶過來,才坐了下來。
“明公!”薛慶行禮道。
“你都是你乾的好事,當初說好讓一個鹽商暴露,讓其餘鹽商看看下場,他他們鋌而走險,刺殺桓王。你偏偏要節外生枝去算計什麼顧廷燁,如今顧廷燁沒事,我們就要有大麻煩了!”溫鐸冷喝道。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送個鹽商給桓王的。
那些鹽商沒幾個好東西,好些都有人命在身。
他們可不是文官,就他們所做之事抓到招不招都是一個死。
官差抓人,必然會拚死抵抗。
但是鹽商怎麼可能是禁軍的對手,下場必然凄慘。
到時候別的鹽商看到那個鹽商的下場,難免會兔死狐悲。
他們若是不想和那個鹽商一個下場,要麼逃,要麼刺殺桓王。
刺殺桓王肯定不可能成功的,卻會讓桓王束手束腳。
甚至官家有可能擔心桓王安危,把桓王召回去,換個人來查。
無論哪種結果,都是他樂於看到的。
結果薛慶想算計顧廷燁,暴露的是程家。
程家背後有大靠山,他哪裏敢讓程家真的出事。
導致最終效果大打折扣。
薛慶心裏暗罵,這件事確實是他自作主張,但是當時溫鐸知道后,可是對他誇讚有加。
如今出事了,倒是全成了他的錯了。
不過薛慶也不敢表露出來,只能賠笑道:“明公勿急,下官覺得現在的局勢反而更好。”
“好什麼好?馬上就快查到本官頭上了。”溫鐸冷聲道。
“明公先聽下官說。”
薛慶說道:“事情下官也聽說了,鹽城縣那邊的官員有人交代了,桓王殿下抓了不少官員和鹽商。”
“之前被抓的官員知道的其實也不多,麻煩的是後面被抓的。不過那些人一時半會也不會交代。反倒是那些鹽商,他們說也是個死不說也是個死,那些沒被抓的鹽商也會人心惶惶。”
“若是暗中挑唆一下,自然會有人鋌而走險。”
“下官之所以說現在時機更好,是因為桓王抓了太多人了。桓王不信地方衙役廂軍,看守的人都是隨行的禁軍,除此外,揚州這邊也留下不少,顧廷燁還帶了些在查找程家人的下落。”
“此時可以說是桓王身邊防偽最松的時候,那些鹽商若是聯合起來,未必沒有機會。”
“你瘋了!”溫鐸壓低聲音道:“你可知桓王萬一有個好歹,是什麼後果?”
“明公,又不是我們乾的,天大的後果,也不需要我們承擔。”薛慶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