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不起
第3章對不起
府君聽聞,沉吟了一會兒,說:
“武家姑娘……縣府要憑律法做事的,否則即便是我,也不能插手人家家務事啊,我問你,你兄長,他們將你們趕出來,流落街頭了么?”
武柔覺得不妙,連忙急切地說:
“雖然沒有趕出來,但是他讓我們住在破敗的田莊裏,不給銀錢吃不飽飯,還讓我們用自己的首飾衣服去抵飯錢!”
府君直接說道:
“那就是沒有了……大唐律只管他有沒有驅逐繼母和兄弟姐妹,可沒有規定一個月必須給多少銀錢,過什麼日子。”
武柔心中一堵,急得汗都下來了,又連忙說:
“可是他們對我母親言語不敬,甚至還打人,這難道不能入大逆罪嗎?不孝也是大逆!”
府君詫異地看着武柔,很是讚賞地說:
“不愧是武士彟的女兒,這都知道……可是,那也有具體的條陳的,傷一肢,判流放。他們打斷了你們誰的胳膊腿兒了么?”
“沒有……可是……可是……”武柔急得結巴了。
府君打斷了她,說:
“那不就是了,我知道你們肯定是吃了苦了,可是不到判刑的地步,我也不能硬加刑罰啊。如果但凡是生了口角,有一二推搡我就要管,那這一縣幾萬人口,每天生氣打架的有多少,我能管得過來么?”
“可是他們說要殺了我們了,以瘟疫的名義殺了我們,世伯,您要是不管,我們就死了呀!”武柔着急地喊,黃鸝似的聲音喊得都嘶啞了。
府君看着她,就好像覺得她無理取鬧一樣,拍了一下驚堂木,說:
“胡鬧,說句不好聽的,那也得等他真的殺了你們再說,到那時,本縣自會為你們主持公道。可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你這小姑娘就想憑着心證,憑着一句話來告人殺人罪么?!
武柔身子抖了一下,跪着的身子直了起來,好像只要這樣,就能讓自己顯得更高,更有力量一些,她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世伯,小女所說句句屬實,您就準備眼睜睜地看着我阿耶的愛妻,還有他疼愛的女兒,受人欺辱,然後某一天死於非命么?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可以幫助我們的地方么?”
縣府的夫君看着武柔沉默了,眼神中似有無奈,過了一會兒說道:
“公事上實在無能為力,私下裏,我會找機會,勸勸他的。這已經是失禮的事情了。外侄女兒,你們家裏頭的恩怨,我也知道一些。
前些年,老國公得了創業之功,因為商賈出身在長安受盡了白眼,他心裏不爽快,就遷恨相里氏,兩個小兒子病死了,他不回家,相里氏病死了他也不回家。
後來,高祖牽線,讓他續弦娶了前朝皇族出身的楊氏,他又對你們偏心太過。
你想一想,你那兩個哥哥,心裏頭憋着多少不滿呢。現在他們終於熬出了頭,誰去勸恐怕都沒用。他不將我打出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武柔聽得委屈,哭着說道:
“可是那又不是我們的錯,我阿娘從來沒有虐待過他們,我們也不是害死他們阿娘的罪魁禍首。從前雖然不親,可我一直將他們當兄長,現如今,他們遣了奴婢打我,作踐我,我有什麼錯要受如此大辱?!”
府君聽聞,嘆了口氣,半晌說:
“家務事,道理若是說得通,就沒那麼多矛盾了。我讓人取些銀錢,你拿回去貼補家用……”
武柔低下了頭,痛哭出聲,半晌擦乾了眼淚,低聲又乖巧地說:
“不用了,多謝府君,我這就回去了。”
她說罷,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縣衙。
……
……
武柔去找了她的朋友。
她在并州的朋友不多,確切地說,只有一個。
因為她們姐妹和母親,一直跟隨阿耶武士彟在任上,他在揚州做都督府長史,後來又做了利州都督、荊州都督,各有三四年不等。
并州是老家,但是她們回來的少,統共也沒有呆過兩年。
在并州唯一的一個朋友,還是當時阿耶在荊州都督的位置上過世,皇帝下旨,讓并州都督府長史李績,將阿耶的棺槨接回老家,主持操辦喪葬事宜,一切費用由朝廷支給。
當時李績的女兒李祥雲,被李績指派代他去荊州,接阿耶的棺槨回并州老家。她們年紀相仿,脾氣相投,在回來的路上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武柔趕着時間,跑到了并州都督府的大門口,敲開了大門。
裏頭的門房小哥開了門,瞧了一眼武柔,並沒有認出來,奇怪地問:
“你找誰啊?”
武柔連忙說道:
“是我啊小六,我是你們三姑娘的朋友,我是應國公府的元姑娘。”
門房小哥驚了一瞬,仔細看了武柔兩眼,這才從她瘦脫了相的臉上看出了從前的影子,震驚地說:
“真的是武姑娘!一年多沒見了,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們家姑娘去找了你好幾回,都沒見着人。”
武柔雙眼泛紅,連忙說道:
“你跟她說,我有事情找她,從前不是我不願意見她,是因為我被軟禁了。”
“竟有這等事?”門房小哥一聽,連忙將她讓進了門,說道:
“姑娘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通報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就跟着門房小哥出來了,她走得極快,襦裙的裙擺翻飛,一邊走還一邊遙遙地往這邊張望。
人還沒有到跟前,見站在門口的武柔,瘦得已經不成樣子,渾身臟污,衣衫破舊,震驚地無以言表,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拉住了武柔的手,說:
“阿柔,你怎麼成這樣了?!誰軟禁的你?!”
久不見朋友,此時武柔終於有了主心骨一般,頓時哭了出來,說:
“還能有誰,是武家兄弟,阿耶葬禮過後,他們就以要翻新院子為由,將我們趕到了相里氏的田莊去住,斷我們的錢糧,讓奴婢看着我們不讓出門,不讓見客,時不時地就來田莊對我們羞辱打罵,我今天好不容才跑出來的,祥雲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李祥雲聽聞,瞬間眉頭就豎了起來,憤怒地說:
“武家兄弟怎麼能這樣,我去找過你好幾回,他們都說你母親病了,在田莊靜養,不便外人打擾,去幾回推拒幾回。
我也是有脾氣的,以為你是不想跟我來往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去過,早知道是這樣,我一定帶人衝進去救你!”
她又打量了武柔一遍,拉着她往裏走,說:
“走,我帶你去見阿耶,讓他替你主持公道!”
李祥雲拉着她進了後堂,讓她等在那裏,自己去阿耶過來。可是過了許久都沒有人來。
武柔在大堂里坐着,時間越長,心裏頭就越沉,她想,估計是不妙了。
果然,不知道過了許久,李祥雲低着頭回來了,她站在大堂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眼圈都紅了,才邁步跨過了門檻兒,對着武柔哭了起來,說:
“阿柔……對不起,我阿耶說,武家的長輩不在了,長兄如父,只要他們沒有觸犯律法,別人就沒有置喙的餘地……他說那是你們的家務事,我們不便管。”
李祥雲又是自責又是羞愧,她剛剛還滿口保證,要救武柔出來,這便就食言了。
她越想越難過,哭出了聲,用袖子遮了半張臉,沾着眼淚說:
“我說我要跟你去,即便是仗義執言,去罵那兩個人一嘴也是好的,怎麼能見惡不管。阿耶也不准我去。
說:你要是個男子,能將她娶了,那你就儘管去。你又不是。沒名沒分的不說,這邊你嘴上痛快了,折了武家兄長的面子,等你回了家,她們母女更要受武家兄長的氣。”
武柔聽着,臉色越發的白了,絕望地一言不發。
李祥雲接著說道:
“我跟阿耶商量了許久,說若是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你,就是聯姻嫁娶了,可是你的婚姻大事,如今都是武家兄長做主,他要是不同意,你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去。
可惜了你們姐妹都是女兒,沒有一個是兒子,但凡有一個,即便年幼,我阿耶也可以幫助你們分家獨立出來,再幫你們貼補些銀錢都不是難事。
可是……不是沒有么?……嗚嗚嗚……阿柔,真的對不起。我覺得阿耶說得有道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武柔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一個州的都督,是州里最高的軍政官員了,并州的都督是皇帝的第九子晉王,晉王在長安城沒有過來,那都督府的長史李績,就是事實上的都督。
現在并州的都督都說,不能幫她,那她能去找誰呢?
找皇帝么?要是皇帝也說,這是她們的家事,不便管呢?
武柔在李祥雲愧疚的眼神中,眸光動了一下,流下了兩行淚,凄慘地笑着說道:
“沒事,我知道姐姐是盡心的為我想了,只是奈何阿柔命不好……只是我怕有一日,武家兄弟覺得我們母女無人掛心,便偷偷害了我們性命。
姐姐若是記掛着我,就時常地派人,去鄉郊的田莊敲敲門,喚喚我的名字,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并州,也不是沒人管沒人問的。”
說罷,她又對李祥雲笑了一下,低着頭,姿儀柔美,是教養出來的貴族女郎應有的樣子,緩緩走到了大堂門口,說:
“我走了,偷偷跑出來的,回頭讓田莊的人知道就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