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通過這幾次複診,我從我們的聊天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您的病情已經有所緩解了。相信,只要您繼續接受治療,按時複診和服藥,就能回歸正常的生活了。恭喜!”一位年輕的醫生面帶微笑,用着舒緩的語氣,對自己的病人說道。
病人是個中年男子,衣着講究,從頭到腳全是奢華名牌,手腕上帶着價值不菲的外國名表。他雙手交握,舒適地放在腹部,聽到醫生的話,只是點點頭,沒有什麼面部表情。
從他的姿勢看來,他只是裝作放鬆,實際上心裏對醫生的話,並沒有太多認同感。年輕醫生心裏分析着,也許他自己並不認為有病,或者他不在意這個病。
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患有精神類、心理類疾病的人太多了。只有當病症表現得相當明顯,或已經帶有攻擊性表現的時候,人們或他人才會意識到這個人有病。即便是很多抑鬱症患者,自身也會在環境因素中找原因,而不會認為自己的心理已產生疾病,需要治療。多數人會把神經類疾病和心理疾病混為一談,甚至連就醫也不知道該掛神經內科、心理諮詢還是睡眠科等等相應的科室。
年輕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露出職業笑容的八顆牙,將打印好的處方單交給病人,並約定好下一次的複診時間。按下了按鈕,呼叫下一位病人。
連呼叫三遍診號后,下一位病人卻還沒來到。趁着這個空隙,年輕醫生打算休息一下。
這一層診室,是預約診室,專門接待需要私隱的病人在約定時間內看診。當然,診費也會提高很多。所以看診的人不會像其他科室那麼擁擠,他們會在約定時間到來,看診結束就離開。每位病人結束看診前,下一位病人會在旁邊的休息室等待。這樣就避免了同一位醫生的病人之間會遇上的尷尬。
這層樓的佈置非常簡潔、舒適,白藍綠相交的色調,易讓人放鬆緊繃的神經。衛生間的設備也很先進,全自動馬桶,不用保潔人員隨時打掃,只一天早晚打掃一次就行了。
年輕醫生走進衛生間隔間,剛坐上馬桶,他側眼看到隔壁下方有一雙男士的腳和一雙女士的腳。男士的腳上穿着棕色高檔皮鞋。女士的腳上穿着一雙黑色底色上點綴着紅色裝飾水鑽的高跟鞋,鞋跟非常細,目測有12厘米高,鞋後跟處掛着兩個小鈴鐺做裝飾。露在鞋外的腳背形狀優美,往上的腳踝非常纖細,想必是個火辣的美女。年輕醫生在心裏吹了聲口哨。那雙男鞋很眼熟,是他剛才那位病人穿着的。從這兩雙腳的位置,可以判斷兩人距離非常近。年輕醫生從心裏讚歎:“Themoney!”
為了避免打擾到別人,特別是自己的病人,從而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或是讓病人對自己產生警惕、不信任的心理,這可不利於接下來的治療過程,年輕醫生迅速解決,正要扭開門鎖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句女聲傳來:“時間契約,你敢簽嗎?”
這句女聲聽起來非常曖昧,像是貼着男子的耳朵,小聲地調情。
接着傳來中年男士低沉的笑聲,彷彿是說了句:“只要是你,我就簽。”
年輕醫生無奈地輕輕扭開門鎖走出去。在離開衛生間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咔”地一聲,類似於兩個齒輪合上的聲響,觸動着他的大腦神經。他朝身後看去,環視了一圈,確定是自己聽錯了,搖搖頭,走到盥洗間,打開感應龍頭,洗了一把臉。
不再理會衛生間的激情男女,年輕醫生走回自己的診室,全身心地投入諮詢、問診中。
肚子不停地打着鼓,他沒有絲毫不耐地接待了又一個病人,始終面帶微笑地勸解病人,有病就醫,這種疾病是可以緩解的,甚至可以恢復到和以前一樣,不會耽誤自己的生活。他建議病人可以多做一些心理諮詢輔導,和輔導醫生進行深切的對話,暢所欲言。在他看來,這位中年婦女所需要的就是一個可以抒發各種情緒的渠道,和一位有着嚴格職業操守、保守僱主秘密的傾聽者。
在禮貌地送走這位喋喋不休、顯得有些急躁的病人後,他拿起飯卡,奔向職工食堂。
飯廳里,他遇上了兩個大學同學。一個抱怨自己的學術論文又被駁回了,一個抱怨自己整天面對着病人快要發瘋了。他聽着兩人的抱怨,儘管心裏想抓住他們的肩膀使勁搖,叫他們閉嘴,面上卻不帶情緒,露出職業的八顆牙笑容,安撫兩人,一切都會好的。
胡亂塞了幾口飯菜進嘴裏,拿出紙巾擦拭了嘴和手,他急忙脫身。還沒走出飯廳,便聽到有人尖叫,一大群人擠到窗邊,低頭看着樓下。
“有人跳樓了?”
“怎麼回事?樓頂不是上鎖了嗎?”
“除了樓頂,這棟大樓還有哪裏能跳出去?一樓大廳嗎?”
“好幾年沒發生了!”
“……”
他皺起眉頭,心想難道沒人關心是誰跳樓了嗎?
“那麼有錢還跳樓?我剛才好像看到了那人手上的表。”
“我也看到了,我還以為要砸到玻璃窗上。一看就不便宜……”
名表?他心裏升起一個不好的猜測,趕緊奔向電梯,直下一樓大廳。
一樓外面的花台邊,聚集了一群人。醫院的保安已經拉起了隔離線,驅離看熱鬧的人群。他們的對講機里傳來通話:“到頂樓了……頂樓的鎖沒有打開……不知道從哪裏跳下去的?”
他拉起隔離帶,走到屍體旁邊,已經確定就是他的病人,那位中年男子。扭曲的肢體,崩裂的腦液,腥臭的鮮血,讓他胃部泛酸作嘔。抬起一隻手捂住鼻子,他皺眉看着屍體。
見他穿着醫生制服,帶着醫生胸牌,保安問他:“你認識?”
他點點頭,勉強說道:“是我的病人。”
“那你可倒霉了!”保安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不過到這裏來看病的人……都有問題。”保安指指自己的頭,聳了聳肩膀。
他有些生氣,不管是哪裏生病,就是病人,不應該被戴上有色眼鏡看待。但他無法說什麼,保安的看法代表社會上很多人的看法,和他們說不通。
轉過頭,不想去理會保安,他眼睛瞄到了男人手掌下有一張黃色的紙張,很像他觀看的鑒寶類節目裏面古字畫的紙張。
他湊近去看,能看到紙張上方寫着“契約”二字,中間內容部分被男子手臂擋住,下面是簽署人“1176”和中年男子的名字。
他還從來沒看到過用數字代替簽名的合同,正想湊得更近,看清楚些,卻被保安攔住了,讓他不要破壞現場。
他嘗試和保安說,他只是想看看那張契約是什麼。
保安疑惑地盯着他:“什麼契約?”
他指着那張紙說道:“就是那張紙!”
保安用憐憫的眼神看着他,勸道:“醫生,你要注意休息哦,有病要看病。”
他憤怒地吼道:“你才有病!就是那張紙,你看不到嗎?那你該去眼科瞧瞧了。”
“哪裏有紙嘛?”保安也生氣了,自己好心勸他,他還不領情。
他再次看向那裏,卻發現那張契約不見了!
這個隔離圈裏就站着兩個保安和他,沒有其他人。他站在屍體旁邊,兩個保安站在隔離線旁邊,離屍體有一段距離。如果保安有動作,他肯定看到了。不是他,不是保安,那會是誰呢?他愣了一下,又看向屍體,的確不見了那張紙。
他看向人群,見一個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站在不遠處,神情冷漠地看着這裏,見他注視過來,唇邊泛起一抹說不上來的笑容,是審視,是得逞,還是挑釁?
女子轉身走出醫院大門,他的視線卻留在女子鞋跟處。黑色細高跟、紅色水鑽、晃動的鈴鐺……她就是剛才和死者在衛生間激情的女子。
他衝出人群,追着女子奔去,跑出醫院大門,卻再也見不到女子的身影,只有洶湧的人潮。
後面的保安看着他的舉動,小聲談論起來。
“哦喲,又要瘋一個!”
“看病的比看病的還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