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慶功宴

蘇州城近河臨江，氣候四季潮濕。

清晨的觀前街路面有些濕滑，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早攤小販掀開熱氣騰騰的籠屜招攬顧客，早起的報童揮舞報紙在街上飛奔。

“號外！號外！日本人撤離蘇州城，租界移交江蘇都督府！號外！號外……”

沿着觀前街向前，轉到北局的地界。

這裏的商鋪開了個零零散散。

畢竟這裏的主要業務都在晚上，所以早上基本都不會開門，就算是開門最早的，也要趕到中午了。

作為書茶館的引風堂更是如此。

此時的引風堂店門緊閉，門掛着打烊的牌子，從外面看上去顯得有些冷清，但若是把耳朵貼在門上，就會聽到店鋪里吵吵鬧鬧、熱熱鬧鬧的氛圍。

還是老譚說書的高台上，不過此時上邊站的既不是老譚，也不是劉渭，而是一個一臉絡腮鬍的大漢，這大漢抱着酒罈，臉色噴紅，一邊喝酒一邊講述自己的英勇實際。

“……那鬼子抬起槍來就射，槍法那叫一個準，俺沒躲開，挨了一下，喏，就這，看到沒，要是一般人挨上這麼一下，怕是當場就要疼的跪下來求饒了，但俺是什麼人？俺李鐵牛！人送外號小李逵！小黑旋風！俺能怕他？俺上去就是一斧子，那鬼子也慌了，還用槍來擋俺的斧子，他不知道他鐵牛爺爺一身蠻力，這一斧子下去，別說是槍，就算是銅頭鐵腦，也要變成漿糊！”

大漢說著，酒勁上頭，抱起酒罈“咕咚咚”一口氣全部喝乾，然後一拳把酒罈砸了個稀巴爛。

“好！”

台下的人很捧場地鼓起掌來。

大漢受到鼓舞，繼續講起來：“俺一斧子就把叫那鬼子腦袋開花，但沒成想他背後還藏着一個更厲害的鬼子，這個鬼子長的端是古怪，從頭到腳像是一整塊脫了形的肉皮，軟不拉幾的一斧子，切上去像切在牛皮上，俺鐵牛最不擅長對付這種東西了，沒幾下就讓這肉皮打掉了斧子，然後這肉皮跳起來，一下子撲到俺身上，差點把俺的皮給脫下來，幸好這個時候有白家兄弟和勇哥找過來，不然鐵牛怕是就沒命了，俺在這裏敬兩位白哥哥，還有勇哥，幹了！”

大漢又拎起一壇酒來，噸噸噸喝掉。

其他人也都很給面子的齊聲高呼：“好酒量！”

二樓的雅座。

劉渭聽着樓下吵吵鬧鬧的聲音，端起酒杯來，向著在座的異人說道：“各位，此事能成，全都仰仗各位助拳，劉某在這裏敬各位一杯。”

說罷，劉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其餘人也舉杯同飲。

飲罷，其中一個異人率先開口了：“劉掌柜，你不用跟我們扯這些，殺日本人不過是小事，這幫小鬼子天天在我們地界耀武揚威的，我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這次殺他個心驚膽戰，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吳師弟說的對。”一個長相粗獷的男人附和了一句，然後說道，“說起來這次還是要謝謝小鬼子了，他們要是沒有偷我們的文物，我們哪來的理由發難啊！”

眾人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問劉渭：“那文物之後要如何處理？”

劉渭答曰：“將這批文物分散開，分別送到龍虎山武當山這種名門大派，讓他們將文物藏起來，等什麼時候太平了，什麼時候再還給這個國家。”

“沒錯，”一個面容文雅的男人慢條斯理道，“文物是我華國瑰寶，自然要由國家接手，小鬼子想偷走那是萬萬不能的，只是可惜了那幾位同袍……”

有面色方正的異人接話：“不可惜，師弟他到死都沒有後悔跟着我一起去殺鬼子，他不後悔，我也不後悔，為國儘力，死得其所。”

而這時，一個懶散的聲音插了進來：“為國儘力確實死得其所，可怕就怕下了陰間，也還是一個糊塗鬼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邋裏邋遢的年輕人正一邊百無聊賴地往嘴裏丟花生米，一邊往嘴裏灌酒。

“沒想到丐幫的人也能混到這裏來，”一個長相陰柔的異人陰陽怪氣，“楚天，你難道不應該跟樓下的散修坐在一起嗎？”

楚天瞥了他一眼，語氣不輕不重：“我現在淪落到跟你們這群沒腦子的傢伙坐在一起吃飯，檔次已經沒辦法再低了。”

“好膽！”

能夠被劉渭叫到二樓用餐的，多少都是有門派背景在身，這一個個的放在江湖上也都是人上人級別，楚天這話基本等同於將在場所有人都數落了一遍，眾人當即就受不了了，甚至有幾個脾氣不好的異人當場暴起，要衝過去要收拾楚天一頓。

只是他們還沒能靠近楚天，就一個個東倒西歪地倒了下去，楚天斜靠在椅子上，連姿勢都沒變。

有眼力好的人看清了楚天出手的過程。

在那幾人沖向他的時候，楚天隨手丟出手裏的花生，花生在炁勁的包裹下精準無誤地擊中了那幾人身上的竅穴，一瞬間就斷掉了他們流轉的炁脈。

“是丐幫的打狗棍法。”有人點出了楚天用的招數。

這裏就有人問了，明明楚天沒有用棍子，但別人卻說他用的是打狗棍法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

打狗棒法名字雖然陋俗，但變化精微，招術奇妙，有“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字口訣。

其中的“轉”字訣，意思就是令敵隨己，竹棒化成一團碧影，攻向敵人後心“強間”、“風府”、“大椎”、“靈台”、“懸樞”等各大要穴，目的就是斷掉對方的炁脈，從而一擊制勝。

剛才楚天用的，就是這“轉”字訣。

“以指為棍，力隨心動，楚少幫主好功夫。”劉渭由衷讚歎。

楚天低垂着眸子看着他：“以大勢裹挾，以大義壓人，論功夫，我比不上劉掌柜。”

他這綿里藏針的話一出，立馬有人不樂意了：“姓楚的，你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在這裏娘們唧唧的！”

楚天自顧自地吃花生米，沒搭理他。

“嘿！”

這人剛想衝上去教訓教訓他，卻被劉渭攔了下來：“好了，住手吧。”

劉渭站起來，抱拳向著四周的異人拜了拜：“諸位，劉某在這裏向各位賠個不是。”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嘩然，因為這代表着劉渭承認了楚天剛才的話。

面容方正的男人臉色難看：“劉掌柜，你這是……”

劉渭臉色誠懇：“正如楚少幫主所言，我們這次對鬼子的襲擊，確實另有隱情，但此事不方便在行動之前告知，所以當時在下只說明了有關文物的部分，而今日將諸位聚集在此處，就是為了向各位坦白這件事。”

眾人聞言，臉色各有不同。

有的人臉色露出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有的人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還有的人臉色漆黑，有些難以置信。

“劉掌柜，有啥事你就趕緊說吧。”有人喊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劉渭環顧四周，也不再墨跡：“實際上，是有關各位門派的事情……”

緊接着，劉渭言簡意賅地把鬼子在國內培養間諜，然後將間諜送到各大門派盜取秘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們這次襲擊日本人，表面上是攔截文物，實際上是攔截秘籍。”

劉渭認真看着在場的所有人：“今日我將各位聚集在這引風堂的二樓，把散修們留在一樓，就是為了向各位坦白這件事，畢竟秘籍乃是門派的立身之本，此事不好聲張，所以各位最好心裏有數。”

聽完整件事的始末，所有人都是一臉凝重，也顧不得追究一開始劉渭隱藏真實目的這件事。

一個異人沉聲道：“居然都混到門派裏邊來了，看來這幫鬼子圖謀不小啊……”

另一個異人接話道：“狼子野心，所圖甚大。”

又有異人說：“回到門派之後要仔細排查一下，務必把這些老鼠全都抓出來。”

眾人點頭贊同。

長相文雅的男人突然問道：“劉掌柜，既然此行我們攔截了鬼子的運輸船，那那些秘籍是不是也一併拿回來了？”

聽到這話，劉渭臉色尷尬了一下：“也……算是拿回來了……吧？”

聽到他猶猶豫豫的話，在場的人全都感覺有些不好了，一個性子急躁的異人問：“難不成我們的門派秘籍已經被小鬼子運走了！？”

“這倒是沒有……”

劉渭斟酌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其實吧……那些秘籍已經被毀了。”

“毀了！？”眾人驚愕，但也鬆了一口氣，畢竟毀了總比讓日本人運走了要好多了。

但也有人懷疑是不是劉渭藉著這個借口把他們的門派秘籍藏起來了，畢竟掌握了這些秘籍，就等於掌握了各大門派的命門，這種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他們不相信劉渭沒有動心。

於是有人發問：“秘籍怎麼就毀了？”

劉渭只好把石川佳志把秘籍藏在隨身攜帶的儲物戒指里，但是張三在最後放雷法的時候連人帶戒指劈成了灰這件事如實說了出來。

面對這個事實，原本還懷疑劉渭的那些人頓時也沒有什麼話說了，畢竟以雷法的威力而言，別說劈碎一件法器，就算是劈碎十件也不是沒可能的。

而且在場的人基本也都見過了那條被張三的雷法劈過的運輸船，以那條船的模樣來看，張三當時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至少在場的人沒有接下來的把握。

於是這個話題就此揭過。

所有人都開始談論等回到門派之後，該怎麼樣挖出間諜這件事。

這時突然有人說道：“難道你們就不好奇張三為什麼會雷法嗎？”

一瞬間，全場寂靜。

不好奇？

怎麼可能不好奇？

他們都好奇到爆炸了好嗎！？

他們全都是奔着張三來的，現在張三身上出了這麼大的變故，他們是最好奇的那一批人！

但是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這個問題。

因為只要稍微有點腦子——不用像楚天那樣能洞若觀火，只要稍微有點腦子，就能猜到這裏邊有大問題。

要麼是張三有問題，要麼是龍虎山有問題。

但無論是哪一方有問題，都不是他們能夠涉足其中的。

因為這件事涉及了雷法。

他們要是隨隨便便插手這件事，說不定就會被道門以“圖謀雷法”這個由頭給滅口了。

所以，所有人都在盡量避免提到這個話題。

甚至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放棄了最開始師門下達的“將張三帶回門派”的命令。

畢竟張三已經學會了雷法。

會雷法的張三和不會雷法的張三完全不是同樣的概念，現在的張三哪怕是死外邊，都不可能有任何門派敢收他為徒。

啥，你敢收？

很好，那你就是對天師府雷法有覬覦之心！

雖然天師府壓根就和張三沒什麼關係，天師也不會這麼想，但問題在於其他人不知道啊。

張三在異人的圈子裏的身份就是天師府出身。

這一點是已經被摁死了的，張靜清親口承認的外門弟子，他總不能跳出來自己打自己的臉。

所以礙於天師府和雷法的存在，那些想收張三這個絕世天才作為弟子的門派只能熄了這份念想。

這也是為什麼這群門派弟子沒有考慮張三，而是打算直接回宗門抓內奸的原因。

但好死不死的，因為秘籍的事情，張三又被提了出來，在眾人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現在這幫門派弟子的想法可以用一首歌來概括：

“我好想逃～卻逃不掉～”

劉渭顯然也看出眾人的尷尬，於是轉移話題道：“各位吃好喝好，有關鬼子間諜的事情，我們江湖小棧也會竭盡所能搜集情報，幫助各門各派清理門戶，放心，情報免費。”

找到台階的眾人立馬捧場：“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劉掌柜了。”

一時間，賓主盡歡。

眾人開始吃吃喝喝聊起天來，就好像張三這個名字沒有被人提起過。

而這時，唯一知道張三使用雷法的真相的沈妙湊到劉渭身邊：“劉掌柜，我想買些情報。”

劉渭笑道：“沈道長稍安勿躁，神霄派里的間諜劉某自會幫忙，情報免費……”

沈妙搖搖頭：“不，不是神霄派的事。”

劉渭疑惑：“那是……”

沈妙斟酌道：“我想知道張三師兄的事情。”

“張三……”劉渭摸了摸下巴，“他的情報，價格不低啊……”

沈妙笑了笑：“沈某家中還有一些產業，錢不是問題。”

有錢就行。

劉渭伸出手來：“成交。”

沈妙與他握手：“有勞。”

而在兩人達成交易的時候，張三在幹什麼呢？

他在收拾東西準備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