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修道之人不喜黃白之物
“嗯……你想拜進天師府?”
一臉大鬍子的張靜清看着面前這個抱拳躬身的青年,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青年身高八尺,比之同齡中已經很高的張之維都不遜色,頂上生着一頭散亂的稍長黑髮,長相雖然略顯普通,但也算得上是劍眉星目,丰神俊朗,一眼看過去至少不會讓人討厭。
當然了,天師府老天師自然不會以貌取人,不然的話一張驢臉的張之維和大耳賊張懷義根本不可能拜入門下。
天師府收徒,一般看兩點。
一是資質,二是秉性。
有資質而秉性不足者,可以收入內山慢慢調理,時日一長自然就懂得了為人之道。
有秉性而資質不足者,就收到外山打雜,幫着山門經營一些營生,賺點伙食費。
而眼前的青年……
很古怪。
張靜清看不出對方資質如何,而理由也和張之維看到的一樣。
這個青年身手很好,但沒有炁。
不過到底是張靜清見多識廣,他猜測眼前的青年練得是某種莊稼把式,還沒有修行過練炁之法。
說不定連感炁都沒有。
這種資質說不上好不好,只能說論打鬥,那肯定是天賦異稟了——畢竟在體內沒有炁的情況下把身手打磨到如此程度,想必也是個吃苦耐勞的。
這一點就符合天師府的招收條件。
但是另一條,有關秉性的標準……
眼前這個青年可未必能通過。
雖然天師府對於秉性不足的門人,向來都是先收入門中,然後再細細調理,就像張之維和張懷義,這兩個實際上秉性都有所欠缺,一個過於傲慢,一個心中有賊,可天師府卻還是收下了他們。
但這也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要誠。
誠心拜師,天師府自然要收的。
在這一點上,張靜清和三一門的左若童不同。
左若童在收徒時,無論對方是否誠心,都要先打磨好對方的心性,這樣固然能夠收到好弟子,但是卻也很容易將天賦極佳卻個性迥異的弟子逼走。
就比如當年的那個李慕玄。
沒有說左若童做的不對,只不過如果當事人換成張靜清,可能結果就是另一番模樣了。
不過即便是張靜清,也要求拜師之人必須要誠。
要誠心誠意,才能一窺真功。
然而眼前的青年,即便資質上佳秉性純良,但是他……不誠。
張靜清搖搖頭,打算隨便找個理由打發了:“我問你,你為何要加入我龍虎山?”
“在下自小便一心向道,只可惜自幼家中管教嚴厲,無緣四處拜訪山門,今日外出時偶遇這位之維道友,頓覺緣分將至,所以當機立斷前來拜見。”
張三神色懇誠道,但是張靜清聽到耳朵里,只覺得空泛無力。
開玩笑,他當上天師這麼多年,類似的說法沒聽過一千也有八百了,那些上山拜師的弟子,哪個不說自己一心向道,但實際上呢?
在外門挑上幾個月的水就跑的一乾二淨。
而且你丫一心向道,那你去全真啊,去武當啊,去茅山啊,道門又不是只有天師府一家,你去哪裏不是學道?
不過他也沒有跟張三較真的必要,畢竟他的本意就是找個由頭打發了張三:“非也非也,道者存乎於心,求道者心中有道,在何處皆可求道,不必強求於道,也不必強求進我天師府。”
這段話算是很委婉的說:天師府不收你,你趕緊滾蛋吧。
張三又不傻,自然能夠聽懂其中的含義。
對於張靜清的反應,他早有預見,畢竟以龍虎山天師的眼力勁,怎麼也不可能收他這種來歷不明而且還心懷鬼胎的傢伙,這一點張三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在這裏就被拒絕,卻是萬萬不行的。
他必須要想辦法混進陸家,並且取得和陸瑾交手的機會,而想要做到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混進某個名門大派。
而眼前就有最大的大腿天師府,張三自然沒必要捨近求遠去找其他的門派。
所以他打算再掙扎一下:“清凈道長,我是真心實意想加入天師府啊,您看,你們天師府姓張,我也姓張,這豈不是上天賜予的緣分啊,我加入天師府之後就是天師府的一家人了,連冒姓都不用了。”
他又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總結來看無非就是什麼“三飄零半生,只恨未逢名師,公若不棄,三願拜為師父”之類的話。
他這一堆話聽得張靜清頭都大了。
什麼叫天師府姓張你也姓張?
按你這麼說玉皇大帝也姓張,你和玉皇大帝是一家唄!
還有,後邊那段話伱敢不敢再說一遍?
你是不是當老道士我沒看過《三國演義》?
你就算忽悠人也得想點新詞吧!?
聽着張三的話,張靜清這邊都快氣笑了,而站在他身後一直看戲的張之維是真的憋不住笑了。
“噗呲……”
這不笑還好,一笑出來,張之維就感覺大事不好了。
引火燒身了。
果不其然,一聽到身後這孽徒居然還敢笑,張靜清直接大發雷霆:“孽障!”
“徒兒在!”
張之維上去就是一個標準的五體投地,讓張靜清找不到任何動手的理由,只能冷哼一聲:“你自己惹的麻煩,你自己解決!”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可以滾出去了。
張之維趕緊應聲:“是!”
然後張之維轉過身來面對張三,引出一隻手來:“張善信,請吧。”
張三看了一眼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張之維,又看了一眼已經不想再說話的張靜清,心裏思忖片刻。
‘這麼下去可不行……至少也要留下一絲希望,畢竟如果拜入三一門失敗,龍虎山就是下一個最佳選擇了……’
思及此處,張三眼珠一轉,臉上掛出一副可惜的表情,拱手道:“天師不願收我,在下也不是什麼死皮賴臉的貨色,只是在下之前準備了一些束脩,如今拜師失敗,這些束脩自然也就沒用了,既然如此,那便送於天師府吧。”
聽聞此言,張之維看向張靜清。
張靜清冷聲道:“不必了,我等修道之人,不在乎黃白之物,既然不收你為徒,自然也不會要你的束脩,你帶回去吧。”
張三搖搖頭,堅定道:“道長已拒絕收我為徒,所以這便不是我的束脩,而是在下供給府中的奉納,就當是在下的一片拳拳之心。”
張三這麼說,那張靜清也沒有了拒絕的立場,畢竟無論哪家道觀都不會拒絕善信的奉納,因為這個東西是送給祖師爺的,不是給他們這些道士的。
明白張靜清不會拒絕,張三從懷裏摸索了一下,掏出來一個布包,他一邊將布包緩緩展開,一邊略帶可惜地道:“原本在下準備的束脩不止於此,只不過其他的實在是在佔地方了,不好隨身攜帶,所以在下身上就只帶了這點不值錢的東西,還請道長笑納。”
張靜清聽着張三的話,心中感嘆這青年雖然拜師之心不誠,但是向道之心或許不假,語氣也緩和了一些:“無妨,我說了,我等修道之人不在乎這黃白之物,你有這份心就……”
他說到這裏,突然卡住了。
不僅是張靜清,就連張之維也看着張三手裏的東西瞠目結舌。
無他,因為張三手中的東西實在是太耀眼了。
那不是張靜清和張之維所想的銀元或者紙鈔,而是一根一根整齊排列的,璀璨奪目的金黃。
那是五條足足有手指粗細的小金魚!
張三將手中的小金魚雙手呈上:“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張三的聲音將張靜清和張之維從出神中喚醒,張靜清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咳咳咳,張善信,此禮太過貴重,貧道受之有愧啊。”
有門!
該說不說,雖然用錢來敲門在某種程度上是在打道門的臉,但是這次張三卻是敲在點子上了。
這個年代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天師府作為名門大派,經常會救濟一下山下的普通百姓,這就導致原本就沒什麼進項的天師府雪上加霜,整個天師府除了作為天師的張靜清以外,其餘的弟子穿的都是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袍子,就連張之維也不例外。
而張靜清好衣服,也只是作為天師的體面而已。
可以說,現在的天師府,很窮!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要給天師府捐錢,那肯定是越多越好,雖然最終這些錢免不了被天師府上的弟子拿出去救濟百姓,但是能讓更多的百姓得救,那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所以面對張三掏出來的黃白之物,張靜清可恥的心動了。
而張之維想的並不是這個。
他在想張三的目的。
從張三的手筆來看,這傢伙並不缺錢,而且從穿着和行動來說,估計還是個養尊處優的主。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放着大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來修道呢?
張之維很懷疑張三的目的。
而張三則是敏銳的注意到了二者的反應,他心頭一動,搖頭說道:“這些東西並非是贈予道長,而是贈予天師府的,只可惜在下身上目前只有這些了,不然的話……”
“既然如此,那貧道就卻之不恭了。”
張靜清給張之維使了個眼色,待張之維將張三手裏的金條收起來之後,才略微有些過意不去地對張三說道:“不過這份奉納實在是過於貴重,天師府白白收下,這不好。”
“這是在下自願,道長不必掛懷。”
“不不不,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我拿了你準備的束脩,卻沒有收你為徒,這無論怎麼都說不過去,不過事已至此,老道也不會因為一些黃白之物就朝三暮四,善信確實不適合加入我天師府。”
這句話說到這裏,張三也明白張靜清的意思了。
不適合天師府,那就是適合其他的門派唄。
張三壓下激動的心情,佯裝困惑:“道長的意思是。”
張靜清笑道:“我看善信一片赤誠向道之心,若是就這麼流落實在是可惜,恰好老道明日要去參加陸家老太爺的八十大壽,屆時各門各派都有門人到場,到時候老道我從中牽線搭橋,為善信尋一個好去處,不知善信意下如何?”
張三趕緊拱手,深深一拜:“多謝天師!”
而在張靜清和張之維看不到的地方,張三的嘴角輕輕勾起,心中暗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