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屍山血海
現在整個大店都亂成了一鍋粥。
不僅是大店,就連周圍的其他店鋪也都驚醒過來,整條花街頓時就像是鍋里的熱油一樣沸騰起來。
江戶時代的花街,既是街,又是店。
整條花街由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店鋪組成,大店串着小店,店與店連成一片,屋子的外圍用細細的柵欄圍成“展示區”,游女們穿着華服,化着濃裝,或坐或靠在柵欄之中,等待着今日與自己有緣的男性。
所以從外面看的話,會發現所有店的上層都是連在一起的。
但實際上,各家店鋪都是分開經營的。
一般而言,大店的面積會更大,女伎的數量會更多,有時一個大店裏還會同時存在兩到三個花魁級別的太夫。
就像張三現在所在的這家大店,就是游廓最大的一家店,除了他今天見過的吉澤太夫外,還有另外兩名太夫,在三位太夫的影響下,店裏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連店鋪都擴張了兩次,幾戶佔據了這條街的一半。
如果是曾經的話,店主會因為這麼大的店鋪而感到開心,但是今天,店主大概只能感到欲哭無淚——店鋪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因為房間和廊道太多,走在裏邊就像是進了迷宮一樣,很容易迷路。
反正張三已經快要繞暈了,他感覺一直在原地打轉。
“這裏……我們是不是來過?”
張三看着地面上的破碎的花瓶,還有一攤拖拽的血跡,感覺有些眼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路過這裏了。
周圍的騷亂還沒有停歇,反而是哐哐哐的腳步聲越來越嘈雜,還有男人女人的叫聲,吵得張三越發煩躁。
“賀代,”張三把少年從身後拽出來,“你認得路嗎?”
“嗯。”賀代點點頭。
作為店裏的小廝,伶人們一有什麼需要就會讓賀代去跑腿,所以他對於店裏的情況很熟悉。
“走這邊。”他帶着張三朝一個方向跑去。
賀代對於店裏各種路線了熟於胸,只用了三分鐘就帶着張三離開了後堂,到了前堂。
所謂後堂,就是類似於包廂包間的地方;而前堂則是觀賞節目的大廳。
最終兩人停在了一扇和式房門前。
只要拉開這扇門,然後穿過前堂,就是大店的出口。
賀代正要伸手去拉,卻被張三抓住了手腕。
“等等。”
張三看着面前緊閉的大門,面色有些凝重。
不對勁。
現在整個店裏都亂成了一鍋粥。
大家都不傻,能夠猜到有強盜上門的不只有張三,所以張三和賀代一路走過來,偶遇了好幾個背着行李跑路的傢伙。
但是面前的門卻嚴絲合縫地關着。
難不成跑路的人還要隨手關門?
這不合理。
另外還有一點。
明明後堂雞飛狗跳的,但是前堂這邊卻無比安靜,基本沒有什麼聲音。
可是他分明聞到,在這扇門後邊,充滿了濃厚的血腥味道,相比身後血氣氤氳的後堂,面前的這扇門后的血腥氣味至少要濃重十倍!
這說明一點:裏邊的人,已經全都被殺了!
張三甚至能夠想像到門后一片屍山血海的場景。
但問題在於,現在已經半夜三更了。
在江戶時代,就算是游廓也有明確的營業時間,這個時間點,店裏的人應該都在後堂休息才對,怎麼會在前堂被殺?
三種可能。
第一種,這些人被強盜殺瞭然后拖過來。
第二種,這些人被強盜拖過來然後殺了。
第三種,這些人都是主動跑到這裏來,然後被殺掉的!
張三看了看地面,沒有拖拽的痕迹,又想起剛才遇到的那幾個背着行李跑路的傢伙,頓時有了猜測。
這群強盜不僅安排人到裏邊殺人,而且還堵住了出口!
那些想要趁機開溜的傢伙,已經全部死在這扇門後邊了!
這下難辦了。
張三抓緊了手中的斧子,大腦飛速運轉。
回店裏找個地方藏起來,還是拼一把?
藏起來的話有可能會被找出來,也有可能順利躲過今晚;拼一把也一樣,贏了就能逃出去,輸了就死。
兩種選擇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都要冒一定的風險。
仔細思量之後,張三決定拼一把。
眼下沒有其他選擇了,要麼打,要麼藏。
選擇藏起來那就是賭運氣,說實話,張三的運氣從來都不好。
他是那種選擇蒙不對,抽卡必保底的類型。
所以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會去賭。
相比於將未來交給虛無縹緲的運氣,他更喜歡把命運抓在自己手裏。
“賀代。”張三伸手搭在門上,輕聲道,“你現在還有機會回頭,等會打起來,我可就顧不上你了。”
賀代抿着嘴,兩隻手死死抓着菜刀:“我知道。”
“好,那我們走。”
張三深吸口氣,把門拉開。
一瞬間,濃郁到化不開的腥風撲面而來,讓人作嘔的血氣直往鼻子裏鑽,不僅是張三,就連賀代都能夠清楚聞到血的味道。
但兩人卻沒有對這股味道產生什麼反應,反而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齊齊僵住了身子。
因為在他們面前,出現了遠比這氣味更加刺激神經的畫面。
前堂是一個巨大的廳堂,中間擺着一個舞台,四周是交錯佈局的矮桌,上方沒有天花板,直接打通到二層,二層的客人可以靠在欄杆上看到下方的表演。
這本來是整個店裏最華麗寬敞的地方,足夠容納百十位客人共同落座,然而此刻,這裏已經變成了地獄一般的景色。
地面、牆壁、樓板……偌大的前堂被殷紅的鮮血一寸不落地塗滿,清冷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照成赤紅一片。
中央的舞台上,破碎的屍體壘成一座小山,這些屍體有的沒了四肢,有的沒了腦袋,有的被豎著撕成兩半,有的乾脆被剖開胸腹,裏邊的臟器不翼而飛。
張三甚至從那堆屍體裏看到了今天把他抓進柴房的那兩個青手,現在這二人只剩下了軀幹和腦袋,其中一個腹部還開了一個大洞。
還有那個吉澤太夫,只剩下了一個腦袋,孤零零地滾落在舞台的邊緣,雙目圓睜,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張三和賀代。
即便已經死去,但是張三卻依舊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來了兩個字——恐懼。
那幾乎要從眼睛裏溢出來的恐懼,只是看到就甚至要將張三也一起吞沒。
張三好不容易從那雙眼睛裏掙脫出來,就聽到身邊的賀代發出了“嘔”的一聲。
緊接着就是嘩啦啦的聲音。
剛剛吃下去的梅子飯糰還沒徹底消化,混着酸水重新暴露在空氣中。
沒什麼味道,因為味道已經被濃郁的血腥味蓋住了。
張三喉嚨動了動,沒嘔出來。
他今天吃的不多,壓根沒啥好嘔的,而且他的接受力也比一般人要強很多——連穿越這種事情都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接受。
他努力壓制着內心的恐懼心情,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今晚入侵到這裏的人,真的是強盜嗎?
不,不應該這麼問。
應該說,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張三向前兩步,走進前堂,粘稠的血液已經積起了厚厚的一層,差不多有一根指節那麼深,將他的鞋底淹沒。
這不是劫掠,也不是入侵,而是赤裸裸的屠殺。
江戶時代雖然治安不好,但也存在最基本的秩序,尤其是殺人,德川幕府對於殺人這種事情是絕對的零容忍。
根據《公事方御定書》規定,殺人是要償命的,而且根據所殺的目標不同,還會採取絞刑或者火刑等多種懲罰方法,非常的殘忍。
所以,到底是什麼人。才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張三正思索着,房間中卻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哥哥姐姐,你們是來陪我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