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離開的日子
“所——以——說——”
“大名鼎鼎的,康城國際電影節與安妮獎雙提名的,國際級大導演,鴨井桑。”
裝扮簡陋的家庭靈堂,黑白相框裏的老爺子笑容洋溢。而背對着供案靈位的黑西裝青年臉上也掛着相似的笑容。
他左手插兜,右手晃悠着一隻並未蘸墨,普普通通的G筆,對着眼前略微矮粗的某道身影一字一頓地居高臨下着:
“是堅決不敢跟我這個,無-名-小-輩,打賭咯?”
是我不敢,還是你不配?
矮粗身材,套着松垮的淺色休閑服,在靈堂中顯得分外格格不入的,國際級監督鴨井桑在心底咬牙切齒地嘟噥着,話到嘴頭,卻變成了,“不不不,是我不配跟漫畫之神的高足一爭短長……”
看似伏低做小,但漫畫(manga)這個詞上是明顯加了重音的,鴨井監督本人更是一副懶得抬高頭,鳥窩般的髮型卻又無聲自動晃蕩的憊懶姿態。
基本等於直接把“你漫畫之神跟我一個做動畫的有什麼相干”擺在了臉上。
一如幾分鐘前,他剛剛闖入靈堂時刻意表現出來的那樣——
(時間略微倒轉)
先是黑衣青年阿誠三兩步衝進這間熟悉的工作室,多少有些魂不守舍的他,參拜了老師的遺照之後,剛低頭轉去跟一旁的師母談了幾句。
還沒談及是否要換上孝服替老師守靈之類心意,大門之外便傳來了刺耳的,像被狠狠捏住脖子卻依然要猙獰擠出的,公鴨嗓笑聲。
“對對對,宮崎那老傢伙說得太對了……幸虧當時……現在也總算不用擔心了……”
大概是最近的系統任務以及完成獎勵,黑衣青年的聽力比一般人強化了很多。
所以現場嘈雜,師母和手冢家的子女們並沒有聽到的惡意聲音,阿誠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不過隔着門牆,聲線辨識度也根本沒有,說上面那些話的傢伙到底是誰也不知道。
但很快,幾個打着拜祭名義,其中之一卻連深色衣服都沒換,可以說最基本門面工作都沒做的“陌生人”前前後後走了進來。
其他幾人還好,唯獨那淺色休閑服的傢伙一定要演得特立獨行,從進門到拜祭都刻意擺着一副不耐煩的姿態。
“手冢夫人,請節哀。”“手冢夫人,節哀。”“悅子夫人,阿童木的版權,應該會分給你吧?畢竟這是最接近劇場版翻拍……”
排在第三個,用詞與現場哀悼氣氛格格不入的聲音,果然是出自淺色矮胖休閑服。
師母手冢悅子並沒有開口,身邊四十多歲的長子手冢真主動站了出來,斜跨一步攔在了無禮之徒的身前,“請問,您是?”
“鄙姓鴨井。”淺色矮胖子的臉色明顯不爽了起來,大概是覺得自己明明應該已經算是鼎鼎大名,功成名就,手冢家卻故意視而不見吧,“聽說貴府準備正式在葬禮上邀請宮崎老……先生來致悼詞,那個老頭就算答應,估計也沒什麼好話,更不會接過貴府那些作品的改編……“
表面上聽起來沒頭沒尾,但挑撥加報復加自吹自擂的態度溢於言表。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是吧?接下來大概就要求我了呵呵。
【鴨井守,前年有一部電影入圍康城,漫畫改編的動畫電影。】
前世記憶過多,由於微妙時空差異還在反覆翻找的阿誠,耳邊突然出現了某位女士的聲音。
與此同時,沒有被系統強化過的鼻子卻隱約察覺到了一種貌似與香水不同的女性氣息在略微接近。
有進入事務所上工的阿誠已經可以自稱社會人了,各種藝人各種工作人員,無論男女美醜走紅還是過氣,使用香水幾乎成了家常便飯,像這位般走“純樸”風的,簡直是業界清流……
等等,本來這位女士也並不是業界的,倒是自己身邊另外一位“女士”也在走這種風格。
哦,另外一邊,“宿敵”確實也跟過來了,那就合情合理……個鬼啊!
【宮崎應該是宮崎俊,那位曾經自稱讀着手冢先生的漫畫而入行的奧斯卡動畫導演……】
這句是阿誠的美少女宿敵從另一邊補充的,由於兩位女士神態動作都頗為自然,所有人都當她們是跟阿誠同行前來拜祭的了。
只有阿誠才知道根本不是,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提示和強調的部分。
關鍵詞:漫畫,是嗎?
想起來了,差不多全想起來了。
鴨井守,著名的和國動畫業界改編“原作粉碎機”,身份地位雖然遠不足跟手冢與宮崎這種神級大拿相提並論,但在蹭西方獎的時段卻很是出了些風頭,康城國際電影節好歹也是世界三大國際電影節之一,安妮獎更是號稱動畫領域最高榮譽。所以他如果硬要自稱國際知名的話,也勉強說得過去。
宮崎俊,前世傳說在手冢葬禮上公然嘲諷手冢動畫的和國動畫第一人,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獲得者……
身體,搶在腦子之前,動了。
雖然當年老頭子各種姿勢拉攏了好久,阿誠在初中畢業前都沒有鬆口拜師,但現在他老人家剛剛去世,就有人登門尋釁。
哪怕沒有師徒身份,哪怕是穿越成和國人之前,眼前的場景也是程誠絕對不會忍的!
在沒有看到腦海中系統緊急增補的“矢志復仇”臨時任務之前,阿誠就已經本能地朝着鴨頸獸的方向踱了過去。
後者並未察覺到,還在以謎語人的方式衝著手冢真居高臨下:“……啊對,我差點忘記了,現在蟲製作(公司)留下的版權,本來也不算多了吧?而且都是我們動畫行內頂級監督都會婉拒的……”
“頂級監督?是指把巨大機械戰鬥特寫都做成坨掉拉麵一樣綿軟的那個什麼……機械戰警嗎?”阿誠強勢插入談話,但一開始卻完全沒有面對着鴨井的方向,“真前輩,老師的事情還有很多沒有整理完吧?提攜後進之類的事情,咱們手冢家要不先放一放?”
“你……”鴨井明顯是個沉不住氣的人,《機動警察劇場版》是他早年的得意之作,在小圈子內廣受吹捧,但也是被業界“外人“抨擊頗多的一部,阿誠的嘲諷更是他當年最反駁不了的細節位置,換一個地方,他怕是要當場伸手揪住對方衣領劈頭蓋臉地噴過去。
但鴨井好歹還沒徹底失智,就像他剛才不敢直接威脅手冢夫人,而是轉向手冢真擺架子一樣。實際上即使後者按輩分的話,最起碼也是跟他平起平坐的。所以,在面前突然現身的小鬼明顯跟手冢真認識的情況下,鴨井還不敢做出借題發揮以老欺幼大鬧靈堂的事情來。
“……小……小朋友,做動畫和漫畫,是兩回事,等你畫出……”鬧事不敢,語氣還是可以凶的。
只不過阿誠的身高明顯比他高出近一個頭,鴨井就算再用鼻孔出氣,也還是得抬眼仰視,所以阿誠像是很尊敬地微微躬身低頭,實際上還是俯視感十足地截住了鴨井的話頭,“本小朋友的漫畫連載兩年,周刊少年jump排名前十,劇場版有提前排期,所以對動畫略懂,還不曾請教這位老先生……”
鴨井是裝莽,不是真傻,更不會聽不出阿誠的假裝謙虛是在嘲諷什麼。
他自己出道第十年做的機動警察還在挨罵,剛才還被這小子故意叫錯片名。而鴨井當初入行兩年的時候,甚至連罵都聽不到,要等再熬兩年之後,才有幸被他監督的漫改劇場版原作者,國民級漫畫家直接指着鼻子罵個狗血噴頭。
而那位到現在依然是超一流漫畫家的女士,一直是對手冢大師以晚輩,甚至晚輩的晚輩自居的。
“那麼,這位年輕有為的老——師,你想說什麼。”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偏偏鴨井還是咬牙強忍了下來,只不過他不知何時悄然背在身後交握的雙手已經明顯有些顫抖的跡象了。
阿誠繼續躬身,在自己腰間略微抬手,可惜由於身高差的關係,這個抬手簡直就是直戳鴨井胸口,“我想跟康城安妮提名的鴨井監督打個賭,動畫,我也想自己做一部。”
“我們就賭這漫畫改編的動畫能不能做的又省又強力,還能被普通觀眾接受,如何?”
“不過我猜,平時連一拍二都嫌不夠精細的鴨井大監督,肯定不屑於跟我這個外行小朋友賭吧?當然也不可能是不敢……”
節省,強力,普通觀眾,一拍二,這些詞都是加了重音的,一如之後鴨頸獸回擊時的“漫畫”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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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重新回到“自稱無名小卒”與“點破手冢弟子身份”的對峙時刻)
說來也怪,鴨井桑在咬牙切齒地講完“漫畫”之後,背後的雙手倒是不抖了,呼吸也略微舒緩了少許。
這個小鬼敢這麼說,必定有所依仗,那麼最正確的應對,就是拒絕或者無視。
不回應就是不上當,絕對不是因為自己心虛,或者被他唬住了什麼的。
更不是因為剛剛走到那小鬼背後的兩名年輕女子都有點眼熟……
國際大監督心思電轉,表情似乎都沒剛才那麼扭曲猙獰了。跟他來的幾個人之中,也有某位“業內人士”恰到好處地走前半步,低聲在他耳邊嘟噥了些什麼。
鴨井桑這邊的記憶,也被多少提點出了些許——
“……不止是跳出來的小鬼,兩位女性的身份明顯也……年輕的那位,好像跟前段時間被提攜去某個上層酒會的時候,主賓群體中的某個華麗晚裝身影有點重合。”
“而略微年長的,自己被雙提名的《攻殼》,當初公安那邊派來審核相關內容的,帶隊人分明就是她……”
所以說,即使對面字字帶刺的小子哪怕跟逝者沒什麼關係,也不能在這裏貿然公開與之翻臉。
更何況,剛才同行人說了,這小子絕對不是jump排名第十那麼簡單。
至於什麼一拍二,動畫人的事情,他一個畫漫畫的小鬼懂個屁。
“順便一提,我要做的動畫,最多,只用到一拍三。”G筆停轉,手腕翻動,筆尖貌似無意地點向了鴨井的胸口,阿誠的追加恰到好處,直指心靈,“有限動畫自不量力地挑戰全動畫,不比商業數據,只比口碑。鴨井監督,這麼大的優勢在你,不會真不敢接吧?”
鴨井桑抬頭揚手,像是單純為了攏一下額前的散發,又像是狠狠憑空格開了那根指指點點,惹人厭憎的G筆。
他也是有脾氣的人,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就是不賭,你能拿我怎樣呢?”
“我……當——然——”阿誠又開始拉長聲調了,他甚至還誇張地可以挺胸仰頭,恨不得反向九十度地倒折過去,“……不——能——拿——一向喜歡特立獨行的國際級大監督,鴨井桑怎麼樣咯~畢竟您憎恨漫改,憎恨原著是出了名的嘛~”
“只不過……”不等臉色驟然變幻的鴨頸獸反駁,阿誠迅速立回上半身,重新居高臨下,俯視拉滿。
“……當初連國民級搞笑漫畫的劇場版都能做得一點都不搞笑,這件事本身實在是——”
“太——搞——笑——了!”
又一次,弱點攻擊。
國際名監督鴨井桑的軟肋其實並不多,
不會畫,無所謂,監督沒必要會,
堅持一拍二以上動作軟,高追求。
作品賠本,不向商業低頭不媚俗……
唯獨那次《福星小子》的劇場版改編,被漫畫作者毫不客氣,甚至不按和國規矩,不給任何面子的點名嘲諷,是他內心最大的夢魘。
哪怕那次改編本身都算不上他事業中的敗筆前三位,但他是真的一直,一直都懷恨在心。
所以,儘管“鴨頸獸”再能忍,再怎麼告誡自己不要中對方激將,同行人再怎麼提醒“改編權重要,大丈夫……”
他終歸也還是在咬牙攥拳五秒鐘之後,按奈不住跟阿誠爆了!
“好!手冢賞三度獲獎,2005jump年度順位第五名,《銀魂》的作者時天空先生,你,具體,想跟我怎麼賭呢?”
很明顯,鴨頸獸的“屈服”並不是針對阿誠的,最起碼他完全可以甩手扭頭就走,但今天手冢家的靈堂內外“熟人”委實太多。
別看剛才好像只有阿誠在跟他叫板,實際上他如果再丟人現眼一點,恐怕當天什麼小道新聞,網絡爆料上就會出現“國際監督顏面掃地”之類諷刺挖苦。
爆料者還妥妥都是業內知名人士。
甚至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