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孽緣
掛斷電話,余天明一會興奮,一會緊張,邁着步子,在客廳內走來走去。
哪怕上輩子見過不少大人物,余天明心裏仍然止不住的七上八下,不僅是李楠家顯赫的家世帶來的壓力,還有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不自覺的緊張。
胡思亂想半天,才想起來要趕緊訂機票,港島直飛京都的航班一天只有一趟,明天就要走,時間非常緊,要是沒訂到機票那就丟大發了。
余天明急吼吼的打電話給程旭東,讓程旭東無論如何,想方設法也要給他弄一張明天從港島直飛京都的機票。
京都這邊,李斌放下座機電話,轉身道:“爸,二伯,他明天會過來。”
身穿長袖襯衫的中年人考慮一會,朝着對面身着中將軍服的人道:“二哥,讓小斌帶他去你那裏見面,到時候我也過去,媽這裏不方便。”
軍人點點頭,接着問,“鐵城地方上確認了?”
“嗯!確認了,我讓小何親自跑了一趟,余定文、余定武、余定秋確實是三兄妹,父親叫余祖光,前清時的秀才,這個地方縣誌上有記載,錯不了,余定秋在十二歲那年與家裏走散,之後杳無音訊,跟咱媽的情況基本一致。”
“好,既然確認了,那就好辦,明天我親自見見那位表侄兒。”
李斌心裏五味雜陳,奶奶時日無多,活一天是一天,有生之年如果能尋到親人,他也算盡了一份孝心,猶豫再三,他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父親李良玉和二伯李良華。
李良玉震驚過後親自安排人調查,結果很快水落石出,但怎麼認識余天明的,李斌一股腦全推到韓懷源身上,說是韓懷源認識的朋友。
關於余天明和李楠兩人之間的男女關係,他決計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哪怕是父親李良玉,他也沒說。
京都國際機場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零零散散的飄着幾朵白雲,飛機引擎的巨大轟鳴聲由遠及近,帶着尖銳的呼嘯慢慢滑向停機坪。
余天明背着雙肩包,從機艙門緩步而下,四下張望一眼,徑直走向停靠在航站樓附近的紅旗轎車。
再次見到余天明那張臉,李斌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眼神裏帶着親近、複雜、苦悶,最終只化作一句平靜,“走吧!先上車。”
余天明掃了一眼掛着軍牌的紅旗轎車,正準備坐到後排,李斌道:“你坐副駕,包先放到後排,我有話和你說。”
余天明依言照做,沒有多問,也沒有吱聲,眼前這位是大舅哥,怎麼說他都得聽着。
生平第一次坐上掛着軍牌的大紅旗,余天明毫無興奮,心裏面只有莫名的震驚。
在京都,李楠家裏還有其它背景,掛着軍牌的大紅旗,這沒一定級別,想都不要想。
大紅旗駛出航站樓,匯入主幹道,李斌從襯衣口袋上掏出一張老照片遞過來,嘴上不是滋味道:“表弟,你看看這張照片。”
余天明有點懵逼,大舅哥這是沒睡醒,還是腦子在犯抽。
接過照片瞧上一眼后,余天明先是一愣,接着仔仔細細的看上半天,覺得不可思議,老照片上那名軍人的長相簡直和他一模一樣。
再然後,李斌便緩緩道:“照片是我大伯,他叫李良辰,犧牲在朝鮮戰場,我也是前幾天才翻出這張老照片,我一直很奇怪怎麼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又想不起來。”
聽着李斌像閑話家常一般敘說,余天明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李斌搖搖頭,語氣裏帶着古怪和無奈,繼續道:“我前幾天才知道我奶奶的真名叫余定秋,你知道她是誰嗎?”
陡然間,余天明心神俱震,腦子裏轟隆一聲像是天崩地裂,余定秋是誰,他當然知道,可他瞬間想到的是李楠。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不信。
他的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哆哆嗦嗦的想要去兜里掏煙,可摸了兩下口袋,兜里空空如也。
“有煙嗎?”余天明壓着嗓子問。
李斌見他瞬間明悟,伸手一指副駕前方的儲物格,嘆息道:“你和李楠的事只有我和我愛人,還有懷源知道,其它人都不清楚,小楠那邊我會去說,你這邊.......唉!你自己看着辦。”
余天明將照片放在中控扶手上,拿出煙,哆嗦的打着火,猛的抽上一口,尼古丁燃燒的煙霧順着鼻腔直入心肺,辛辣刺激,他回過神,不死心道:“李哥,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李斌也不好受,煩躁的也點上一根煙,“余天明,這件事,是我爸親自安排人去鐵城查證,基本上不會有錯,要不然,以我二伯,還有我爸的身份,不會讓你來京城,還要親自見你。
你和我大伯長得太像了,要沒點血緣關係,說出去都沒人信,你二爺還活着,到時候,讓兩位老人見一面就能最終確定。”
余天明悶頭抽煙,心裏怎麼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但他又知道,以李家的家世地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他和李楠是表兄妹的關係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三代以內的表兄妹,這讓他情何以堪,讓他怎麼面對。
他彷徨憤怒,心裏一個勁的破口大罵賊老天,簡直是日了狗,讓他重生,在這裏又擺了他一道,是在逗他好玩嗎?
還有李楠,他簡直不敢想像以李楠的性格一旦知道這種關係,李楠會有多麼糟心。
余天明心裏酸苦,重生這一回,原配老婆劉青青沒了,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動了真情,轉頭又是一場空,他都不敢相信下一個到來的究竟是愛情,還是意外。
余天明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煙,壓下心頭所有的不甘、心酸、痛苦,還有憤怒,儘力的保持着理智和清醒,只覺得活着真累,真苦。
“李哥,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李斌心裏亂糟糟的,瞧了瞧始終低着頭的余天明,不知道是該埋怨,還是同情。
如果沒有這層關係,拋開那些門當戶對的舊觀念,他其實更願意妹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無奈,造化弄人,這是一段孽緣。
轎車內沉默無言,悄無聲息的開進一處高牆大院。下車后,余天明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吐出一口濁氣,調整好心態跟着李斌走進庭院。
堂屋內,余天明剛踏上門檻的台階,身着軍綠色常服的李良華微微眯起眼睛,猛然站起身,連聲道:“真像,真像。”
李良玉目不轉睛的看着余天明,也跟着說,“確實像,跟大哥參軍前簡直一模一樣。”
被兩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盯着,余天明渾身有點不自在,李斌笑着道:“二伯,爸,你們別嚇着人家,他就是余天明,目前在港島大學念書。”
李良華也覺着失態,實在是太像了。
大哥犧牲時,那會,他19歲,至今都還記得43年前的那天夜裏,大哥穿着軍裝匆忙趕回帽兒衚衕的老宅,臨行前和兄妹幾人告別的場景。
剛才見着余天明走進堂屋,他彷彿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天夜裏,以為是大哥回來了。
“小余,請坐。”
李良華回過神,伸手一指盤邊的紫檀圈椅,又對李斌道:“讓小羅泡幾杯茶來。”
余天明笑着點點頭,客氣道:“伯伯好,謝謝。”
等余天明落座后,李良玉微微一笑,和藹道:“小余,你好,讓你大老遠從港島跑到京城,實在不好意思。
是這樣,我這裏有件事和你家有關,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我想當面向你了解一下情況,你看方便嗎?你不用緊張,是好事。”
余天明笑了笑,簡潔道:“我都方便,您請問。”
李良玉直接道:“小余,你二爺是不是叫余飛鵬?”
二爺的故事,余天明聽余有年講過無數次,二爺是他們整個家族的英雄。
“是的,我二爺的真名叫余定武,以前是國軍的營長,投誠后改名叫余飛鵬,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斷了一隻胳膊和一條腿,二爺就這樣退伍返鄉。
我們家祖上是地主大戶,那個年代成分不好,二爺又有當過國軍的背景,為避免給家裏帶來災禍,投誠后,二爺一直都是用余飛鵬的名字。”
李良玉恍然大悟,呵呵笑道:“難怪一直找不到,原來是這樣。”
這時,李斌和端茶的保姆一同走進堂屋,李良玉見狀,打住繼續談話的念頭,親切的招呼余天明用茶,李斌找了個位置也跟着坐下旁聽。
等保姆走後,李良華笑着道:“小余,你知道自己有個姑奶嗎?”
余天明點點頭,不慌不忙道:“知道,我姑奶叫余定秋,十二歲時,在前往漢口逃難的途中與家裏走散,這些我是聽我爸講的。
我爺爺還在世時,年年都會去老漢口碼頭找姑奶,二爺當了國軍營長也一直託人找過姑奶,不過都沒能找到人。
我爺爺臨終前有過交代,第三代中如果有女孩出生,取名時一定要帶上秋字,我堂姐叫余立秋,這是為了紀念失散的姑奶。”
李良華點點頭,繼續問,“那你知不知道,你爺爺和曽爺爺那一代人住在哪?”
余天明想了想,搖頭道:“這個我真不知道,只聽我爸說過,我們余家以前是鐵城有名的大戶人家,曽祖父好像是一名秀才,我爺爺三兄妹自小讀過家學,所以能識文斷字,我二爺就是因為會識字,所以19歲不到就當上國軍營長。”
李良華朝李良玉看了一眼,余天明所說的情況和他母親早年說過的情況基本一致,這些陳年舊事李斌這一代人基本都不知道。
“好,小余,我想了解的情況就這些,中午讓李斌帶你去吃飯,吃完飯後先安心住下,有什麼其它需要,你直接和李斌說,晚點我再聯繫你。”
余天明站起身,客氣的道了聲謝,跟着李斌走出高牆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