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1995年春節

088 1995年春節

當晚,余天明沒有回淺水灣,昏昏沉沉的被楊怡扶上車帶到頤園。

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光光亮,余天明摸了摸穿在身上的睡衣,拍着腦門搖搖頭,實在記不起昨晚是怎麼回來的。

刷牙洗臉,拉開衣櫃,余天明驚訝的發現,這間卧室內的私人用品全是照着他的尺碼和喜好來進行佈置。

頤園這裏他只來過一次,後面便再也沒有來過,余天明搖頭失笑,這些應該是楊怡在遠赴花都前準備的,只不過他一直沒來,也就不知道這回事。

下了一樓,楊怡沒在,餐桌上放着煲好的稀飯,還有買回來的灌湯包。

余天明沒什麼胃口,喝了一碗稀飯草草了事,隨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報紙,開始翻閱。

沒有智能手機,沒有移動互聯網,獲取實時資訊只能通過廣播電視和報紙,這是重生后養成的習慣。

瞧着手上新買的報紙,余天明樂呵一笑,有種回到封建社會做地主老財的感覺,而楊怡則是那個被他買回來的丫鬟。

臨近中午,楊怡喘着氣,提着大包小包走進頤園,余天明走上前幫忙拎上幾袋,順嘴道:“你過年不回元朗?”

“不想回去,回去也沒意思。”

想起楊怡家裏的變故,余天明笑着說:“那行,我們一起湊合過春節。”

楊怡點頭道:“好呀!中午隨便吃點,晚上我來做年夜飯。”

港島並不像內地,春節的氣氛在這裏並不濃烈,大街小巷,節日裏的氣氛遠遠比不上萬聖節和聖誕節。

余天明從不參加學校社團組織的西方節慶活動,尤其是萬聖節,奇裝異服,看着就鬧心,簡直是妖魔鬼怪橫行無邊。

一百多年的殖民史帶走了幾代人的鄉愁,也沖淡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傳統,留下亂糟糟的文化隔閡,唯有象徵喜慶的春聯、福字、大紅燈籠頑固的傳承至今。

在書房裏鋪開對聯,楊怡研磨,余天明執筆,好幾年沒寫毛筆字,筆力有些生疏。

先是在宣紙上筆走銀蛇找回手感,收筆一頓,想了想,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下,“新春臨宅家興旺,鴻福盈堂業順昌”,橫批,“竹報平安”。

寫完后,余天明不太滿意,“業精於勤荒於嬉,筆力不夠寫意,太緊了。”

楊怡湊上前瞧了瞧,笑着道:“我覺得很好看,不比外面寫的差。”

“行,你喜歡就好。”

有人捧哏,余天明自然高興,他的毛筆字其實就是個業餘愛好者的水平,能看不能品,乍一看像那麼回事,字裏行間比那些從小拜師的行家裏手差得老遠。

前世里練毛筆字,起步太晚,又沒有名家指點,他索性也不追求什麼顏筋柳骨,隨着心意寫,漸漸的練出那麼一絲味。

至於這味到底是啥,余天明自得的認為那是一種境界,是經歷世事滄桑后的感悟,在字裏行間,通過書法藝術揮灑出來的精神氣場。

午餐是清湯寡水,楊怡說醉酒後要養胃,余天明撇着嘴,不情不願的喝上兩大碗菌菇湯,腸胃裏確實感覺清爽不少。

晚上做年夜飯,余天明親自動手和面、剁餡、包餃子。

發好麵糰,廚房裏外找不着擀麵杖,只好拿着洗乾淨的啤酒瓶子應付,將發好的麵糰壓平壓寬再壓薄,用玻璃水杯倒扣在麵皮上,用力擠壓轉動。

看着一片片形狀規整的餃子皮新鮮出爐,余天明突然有些失神。

這一手做餃皮的絕活學自前世里的妻子劉青青,他又抬眼瞧了瞧正在捏餃皮的楊怡,桌面上包好的餃子整整齊齊,一個個都是柳葉形。

心裏又悵然若失,余天明默默的低下頭,不是她。

劉青青不會捏這種講究手法的柳葉餃,她慣常會將餃皮對摺,然後再捏四個邊角,做成元寶狀。

港島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又禁止燃放煙花爆竹,聽不到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看不到熟悉的春晚主持,少了馮鞏那句“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啦!”

余天明覺得沒勁,心裏空落落的,他想家了。

想前世里的家,也想這一世的張灣老家。

陪着楊怡看了一會TVB的娛樂節目,余天明上了二樓的書房,心裏不是滋味,點着一根煙,靠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的抽。

月光清冷,透過紗窗傾瀉而下,落在書房內拉出一道漆黑的陰影。書房裏沒有開燈,他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夜風微涼,撥動垂落的紗幔,地上的陰影隨風晃動,又拉出一大片的漆黑。

火星忽明忽亮,煙霧繚繞間,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劉青青的身影,還有他的女兒和兒子,眼淚突然就來了。

他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麼能哭,年過半百的老男人,什麼艱難困苦沒經歷過,可就是止不住心裏發堵,淚水漫上眼眶,他憋着嗓子,努力的控制自己,不斷安慰,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兜里的短訊鈴聲突然響起,余天明抹了一把眼眶,掏出手機看上一眼,是李楠的短訊。

“在幹嘛?”

掐滅煙蒂,余天明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回,瞧了瞧窗外高懸的明月,他回道:“望月思鄉。”

“有詩否?”

“有,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怎麼啦!心情不好?”

“沒有。”

過了幾分鐘,短訊又來。

“後天中午我到港島,天明,春節快樂,要開心喔!”

“嗯!開心,到時我去接你。”

........

放下手機,心裏好受一點,他又想不過,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除夕夜,余有年和張敏並沒有埋怨他不回家過年,反而絮絮叨叨的叮囑,一個人過年也要吃年夜飯,年貨準備了沒有,天氣冷,要記得多穿衣服。

和老兩口說完后,電話交給余天林,兄弟倆沒說幾句,電話便被小妹余天晴搶過去,余天明還聽到話筒內傳來兄妹倆互相掐架的爭吵。

“大哥,新年好,暑假我想去港島玩?”

余天晴脆生生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余天明笑道:“好呀!暑假我回來接你們。”

“說好啦!大哥,你不能反悔。”

話剛剛說完,身旁又傳來天林幸災樂禍的嬉笑,“等你能考上高中再說,考不上還想出去玩,等着哥回來收拾你吧。”

“余天林,我發誓要和你絕交。”

“絕交就絕交,誰稀罕。”

兄妹倆又開始拌嘴,余天明本想問問天晴的考試成績,還沒張口,電話便被乾淨利落的掛斷。

年初一,余天明勸了一句,讓楊怡過年回家看看。

楊怡沉默半晌道:“以前她就不願意送我上學,什麼東西都要緊著兒子,要不是爸爸,我早就被她推出門嫁了,我不想見她。”

余天明張了張嘴,覺得不可思議,什麼年代啦!不讀書哪有出路,這種糟心事在老家張灣都極少見,沒想到在繁華的港島還能遇上。

“那你弟弟呢?去看過沒有?”

“以前,我慣着他,賺的錢也緊着他花,我爸被他氣死,我不想見他,以後再說吧!”

楊怡搖搖頭,說得平淡如水,余天明嘴角一抽,覺得自己老糊塗,年初一提這些幹嘛!

上午,陳浩南帶着阿華、明仔、大強、山炮,還有洛華、麻子、黑皮一幫東街土著過來拜年。

煙酒茶葉整箱整箱的往房子裏面搬,來客了,頤園終於有了點過年的氣氛。

楊怡忙着給幾人倒茶,余天明樂呵道:“你們去搬商場了,講這些禮幹嘛?”

大強笑道:“大過年的,哪有空着手給人拜年。”

余天明道:“都進來坐,黑皮,去幫忙端茶。”

黑皮得了吩咐,屁顛屁顛的跑進屋,張羅端茶倒水,來的兄弟不是董事長,就是總經理,就他還沒混上一官半職,心裏着急呀!

楊怡得了空,端上兩盤水果零食擺到大客廳,又拆了一條煙,一人給了一包。

陳浩南笑嘻嘻道:“楊總大氣,這煙市面上都買不着,還是你能量大。”

“花都的朋友送的,你要是喜歡,都拿去。”

楊怡笑了笑,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她心裏也跟着高興,“你們聊,我去做飯。”

余天明瞧了一眼煙盒,軟包熊貓,上海捲煙二廠出品的特供香煙,市面上確實買不到。

黑皮很自覺的去幫着打下手,麻子也坐得不安穩,跟着進了廚房。他那個宏興置業的總經理純粹是個噱頭,手底下小貓三兩隻,平日除了收租,其他時間都在打醬油。

余天明笑着問:“你們初一都不用走親戚?”

山炮大大咧咧道:“沒啥走的,港島不像內地,這些風俗早沒了,再說,房子又小,來上一大家子,坐都坐不下,時間一長,也沒幾個親戚願意走動。”

明仔接着道:“我和南仔商量好了,今年準備搬到鵬城住,現在兩地來往非常方便,內地的居住環境更加寬鬆,不像港島,房子面積太小,一家人擠在一起,上個廁所都要排隊,看着就心煩。”

余天明點點頭,這是見慣了內地動不動上百平方的小平房,開始嫌棄港島的蝸居。

像明仔和陳浩南,一年大部分時間呆在粵省,拿着港島的收入在內地工作生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兩地的物質生活相差不大,有差距的是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和社會公共服務。

再有十年,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城鎮化建設將會拉開序幕,基建狂魔一旦開足馬力,這些差距會被迅速追上,古老的華夏內地,將會爆發出令世界驚嘆的發展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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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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