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世
第一章出世
公元318年二月,關中大地震,死傷無數,災民遍野。關東河南、河北、山東大旱,已有6月滴雨未下。本應該是千里冰封的北國風光,此刻只有寒風呼嘯,餓殍遍地。
前幾年,南匈奴劉曜部下,呼嘯南下,二破晉朝都城,擄晉室皇帝,燒殺擄掠。這一場大震使本就已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中原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流民遍地。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已是最真實的現實寫照。
曼川關內,冉譫焦急地在門外徘徊,屋內一個產婦的喊叫聲已經持續了整整二個時辰,此時彷彿已經精疲力竭。穩婆的喊聲不時從屋內飄出,聲音嘶啞而焦急。在這樣一個冬天的夜裏,讓這產婦和穩婆的喊叫聲,聽來更顯凄厲。
冉譫聽過無數的哭喊聲和呻吟,卻從沒有像此刻般讓他無助,讓他焦急卻又驚心動魄。
“上天啊,請你保佑她們母子平安吧,我冉譫寧願自己來承受這樣的痛苦!上天啊,請你發發慈悲吧!”冉譫痛苦地喃喃自語。
“吱呀”一聲,屋內走出一名侍女,來到迴廊前倒去了手中盆內的血水。冉譫迎上前去,“春花,公主怎麼樣了?”
“將軍,公主難產,此刻已經昏了過去。據穩婆說,這胎兒太大,她做了30年穩婆也從未見過。”那叫春花的侍女說著,淚水不由地滾落下來。
“轟隆隆”一個驚雷劈將下來,跟着一道閃電正打在房頂的屋檐上,竟然生生將屋檐劈下了一個角來。
冉譫一驚,這二月的天竟有雷鳴!剛剛還皎潔的月光此時也早已消失業不見,驚雷一個接着一個,閃電一道接着一道!那侍女聽得雷聲,被驚得跌坐在地。
“哇、哇”的哭聲恰在此時從屋內傳了出來,那哭聲竟比雷聲更洪亮!冉譫一個飛步,順手拉起侍女,趕到門口。屋內閃出一名老婦,正是那穩婆。
“王媽媽,公主怎麼樣?母子是否平安?”冉譫焦急地叫道。
“血,好多血!”那穩婆的臉色蒼白,豆大的汗從額頭上滴落下來,“將軍,你趕快將在前頭客堂里候着的孟大夫請來,公主產後雪崩。公主給將軍生了個公子,小公子看來倒是沒事。”自得到公主難產的消息,冉譫早早地讓人請了關內唯一的大夫,孟大夫趕到此地待命。
雨越來越大,孟大夫進屋也已有半個時辰,冉譫在外屋坐立不定。屋內他的妻子,他的惠兒還在和死神做着鬥爭。
“惠兒,你一定要堅持住啊,惠兒!咱們的兒子已經出生了,你要是去了,我可怎麼活啊?”冉譫騰地走到門口,跪倒在地:“上蒼啊,求你保佑惠兒平安吧。若是惠兒可以渡過此劫,我冉譫此後天天向你叩首!”
隨着一聲嘆息,屋內走出了侍女夏雨,跟着孟大夫從屋內走了出來。冉譫迎上前去,握着孟大夫的手說道:“孟大夫,公主的身體怎麼樣?血止住了么?”這孟大夫本是中原名醫,自胡人侵佔了中原大地,燒殺搶掠,這孟大夫也隨着流民來到了曼川關。整個關中之地,也只有這裏還算是漢人的一個避難之所。
“將軍,公主的血老夫暫時止住了,只是公主恐怕。。。”說著,那孟大夫的眼睛也不由地紅了。嘆了口氣:“請恕老夫無能!”說完拱了拱手,神色暗淡。
魏國公主司馬惠是晉愍帝唯一的姐姐,天香國色,脾氣和藹,向來與人為善,是司馬氏皇室中難得的良人。自她嫁於冉譫來到這曼川關,平時見了人也是平易近人的很,如果不是別人提醒,表面上竟看不出這美麗柔弱的女子竟然是皇室貴胄。
“老夫儘力了,剛才小公子的出生已經耗盡了公主的生氣,公主是產後血崩,老夫實在無能為力,慚愧!老夫給公主用了家傳的秘葯,公主或許還有一二個時辰吧。”說完,那孟大夫的眼淚終於沒有忍住,從眼眶裏滾了下來。
冉譫聞言,剎那間彷彿被雷擊了一般,僵在那裏。他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孟大夫,彷彿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生氣也從他的身體裏面飛了出去,又彷彿是他不信他聽到的言語。
“將軍,請將軍進屋,公主有話要與將軍說。”春花走到冉譫身邊,生生地將那彷彿丟了魂魄的冉譫叫醒過來。
冉譫匆匆進了裏屋,司馬惠就依靠着坐在床上,蒼白的臉上仍有一絲幸福和母性的笑容。那男嬰此刻已經處理好了,包在襁褓中,靜靜地放在司馬惠身邊。
“惠兒!”冉譫趕到床前,握住司馬惠的手說道,那手冰涼冰涼。
司馬惠睜眼看了看冉譫,浮起一絲笑容,“夫君,惠兒給夫君生了一個男孩,你看,他多漂亮!”司馬惠的笑容雖然不再明艷,卻有着另一種安詳和平和,“夫君,別哭。你應該高興才對!”司馬惠伸手抹去了冉譫眼角的淚珠。
“惠兒,你別動。剛才孟大夫說了,他用家傳的秘葯止住了惠兒的血,你好好將息,會好起來的。”冉譫說著,可是臉上流淌的淚水卻將他的內心出賣。
“夫君,你別安慰我了,剛才孟大夫的話我已經聽到了。”司馬惠說著輕輕嘆了口氣,“夫君,你知道嗎,惠兒現在好高興,真的,因為惠兒給夫君生了個男孩,冉家有后了。你看,他長得多可愛啊。”司馬惠的手輕輕地撫摸着那男孩的臉,“惠兒只有一個遺憾,那就是不能陪着夫君把孩子養大,我也沒法做一個母親了。只是以後可就苦了夫君你了,又要當爹又要當媽,生逢這亂世,還要出去打仗,希望夫君儘快再給孩子找個媽,只要對孩子好,我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惠兒,你別說了,惠兒。”冉譫哽咽着說道:“我再去問問孟大夫,一定有辦法的,惠兒。”冉譫說著抹了把眼淚便要起身。
“夫君,你坐下。”司馬惠緊緊地拉住冉譫,“這都是命中注定啊,夫君!”司馬惠說著神色有些黯淡,“夫君,你還記得有一次惠兒和春花回來時是哭着回來的嗎?”
冉譫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是司馬惠懷孕6個月的時候,她要去廟裏燒香,說是要感謝觀音菩薩。
曼川關里有個小廟,供着幾尊菩薩,平時也沒什麼人去,香火清淡,只住着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沙彌。
冉譫當時也沒怎麼在意,便讓春花陪着司馬惠去了。回來時司馬惠卻淚流滿面,問了卻也不說。冉譫再去問春花,可是春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公主去燒了香,拜了菩薩,求了個簽。後來來了一個天竺遊方和尚,和公主在一邊說了好長一會話,等公主回過身來后,春花才發現公主哭了。
“夫君,那日你知道惠兒為什麼哭嗎?”司馬惠說著抬眼看了看冉譫,眼神中流露着無限留戀和依賴,“那日起,惠兒便知道了今日這個結果!”
冉譫聞言大驚,看着司馬惠,眼睛裏滿是震驚的表情。
“夫君,那日惠兒求了個簽,便請廟裏的師傅解簽。那師傅看了一眼,卻嘆了口氣,讓惠兒稍等片刻。惠兒等了一會,從裏面出來一個天竺和尚,那天竺和尚對惠兒說,惠兒會給夫君生個男孩,當時惠兒好高興啊。惠兒心想,惠兒終於也能為夫君留個后了。”司馬惠說到這裏,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身上隱隱透出聖潔的光芒。
司馬惠喘了口氣接著說道:“後來,那和尚說,惠兒生孩子的那天會打雷,會下暴雨。當時惠兒不信,這孩子應該在二月出生,這二月怎麼會打雷下暴雨呢?接着,那洋和尚還說,因為惠兒生孩子的那日是九星連珠日,所以會有驚雷暴雨,而且,惠兒在生完這個孩子后也會升到天上。當時惠兒就驚了,升到天上,那惠兒不是要死了?可惠兒捨不得這孩子,也捨不得夫君啊。惠兒問這和尚可有解決的辦法,那和尚搖了搖頭,接着對惠兒說,他找惠兒找了很久了,他說惠兒生的這孩子是天煞星下凡,是天下胡人的災難。此子出生,日後將血流遍野,此劫已種,難以化解。說完他就走了,臨走留了一句話,天乎,天乎,棘子成林;意乎,意乎,滅石者陵!悲天憫人,殺戮難消!”
“天乎,天乎,棘子成林;意乎,意乎,滅石者陵!悲天憫人,殺戮難消!這是什麼意思?”冉譫問道。
“夫君,那時惠兒本來也是不信,於是出來後去找了城西的術士高先生。我問高先生可有九星連珠一說。那高先生忽然臉色大變,口中喃喃自語:這傳說竟是真的?我當時有些糊塗,便追問他,那高先生才說,原來楚漢相爭之時,楚霸王烏江自刎前留下遺言,九星連珠日便是他托生時。惠兒聽到這便明白了,咱們的這孩子恐怕就是楚霸王托生。”司馬惠的面色平靜,臉色安詳,“夫君,上天必是不忍見我漢人遭受胡人殘害,這才降下這孩子,讓他去殺盡胡人。故此,那天竺和尚才有這孩子是天煞星下凡,胡人的災難這一說。夫君,你把咱們的孩子抱來我再看看,我的好孩子。”
冉譫聞言,抱起躺在一邊的兒子,只見他閉着眼睛,彷彿一切都和他無關。冉譫看着孩子,神色有些黯淡,“惠兒,你看,咱們的孩子,他正睡覺呢,你看他睡得多甜。可上天為何要將惠兒你收走啊,蒼天啊,你為何如此殘忍?”
“夫君,那天竺和尚不是說了惠兒會到天上么,惠兒到了天上也會念着夫君、念着這孩子的,夫君不必太傷心了。或許是這孩子殺孽太重,所以要以我這個罪孽深重的晉室公主和母親做祭品吧。”司馬惠伸手抹去了冉譫眼角的淚水,“夫君,聽了那和尚的話后,惠兒心裏給咱們的孩子早起好了名字,叫冉閔吧,取寓意悲天憫人,惠兒也不願他多造殺孽,適可而止,只要能將我漢家百姓救於水火就好了。”嘆了口氣,司馬惠的臉上有些不舍,又有些悲憤,接著說道:“本來給孩子取字是夫君的責任,可我已等不及看他長大了,我就給他起了一個小字便叫棘奴吧,夫君意下如何?”司馬惠的呼吸有些急促。
“一切都依惠兒,惠兒。”冉譫捧着司馬惠冰涼的小手,涕不成聲。
“夫君,必如此,惠兒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因為上天讓我成了你的妻子。如果有下輩子,惠兒還做你的妻子,只是今後可苦了夫君了。”司馬惠把頭倒在冉譫的肩上,輕輕的說道:“夫君,我真的很幸福,能夠死在夫君的懷裏我感到很幸福,很溫暖。。。”司馬惠終於油盡燈枯,一屢香魂就此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