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此時,劉遠與先前和獨孤葉交談時那般,用內力傳音。渾厚的內力外放,逼音成線,令只有陳紹一行五人能夠聽到。...
劉遠他願意讓陳紹等人知曉自己身份,不代表他就想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九個追殺他的人是否藏匿於這大堂之中,那無人能夠知曉。若自己行蹤暴露,那即便是在這范陽城中,也是萬般兇險的。
行百步者半九十。劉遠行走江湖多年,這個道理不是不懂。
啪嚓!
似是酒杯被徒手捏碎的聲音,劉遠聞聲望去,只見先前有些驕橫的陳櫻已然目瞪口呆,右手掌滿是碎瓷片,卻並未被划傷。
“你,您當真是快劍前輩?”陳櫻扶着桌子,緩緩起身,雙眸間難以置信。
見陳櫻有些質疑,劉遠倒也未曾動怒,道:“小丫頭,如果江湖上沒有第二個快劍的話,那我就當真是了。”
劉遠這般話倒是真的。在他還未曾名動天下之前,江湖上稱快劍者不知有多少。什麼狂風快劍、落葉快劍等數不勝數。但在劉遠自稱快劍之後,在這江湖上,再無人敢號稱快劍了。
劉遠眼眸輕輕下垂,陳櫻只覺一股勁力壓在雙肩,任憑她如何運轉內力,皆是無用。勁力猛地下沉,陳櫻雙腿登時一軟,被摁回到了長凳上。
劉遠勁力未散,至肩井穴入體,進而流向四肢百骸,侵入周身上下一十二條經絡,勁力與陳櫻體內的內力互不相融,在大小經絡中相互衝突。一十二條經絡似是被人由內而外撕開,陳櫻冷汗涔涔,痛不欲生。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想抬手,周身上下也是動彈不得。
那股勁力侵入體內之際,便瞬間點了陳櫻的啞穴。任她如何運轉內力,皆是沖不開。
前輩,你至於嗎?陳櫻委屈巴巴地看向劉遠。
陳櫻機靈聰明得很,在勁力壓於雙肩之時,立刻知道是劉遠出的手,想向劉遠求饒,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強行忍下疼痛。
陳紹見陳櫻怪狀,心知是劉遠出手,想出言勸阻,卻又不敢。
陳櫻周身疼痛無比,其中,以手太陰肺經最甚。若說其他經絡是刀割,那此處經絡便是火燒。不僅疼痛難忍,還持續極久。
疼,太疼了。陳櫻意識逐漸模糊,雙眸看向劉遠——前輩,我受不住了,殺了我吧。
陳櫻眼神逐漸渙散,只覺渾身上下似乎輕了許多,彷彿坐於雲端之上,周身上下半點氣力也使不出,甚至,連正常呼吸吐納也做不到了。
不知何時,陳櫻閉上雙目,眼前登時陷入黑暗。過了許久,無盡黑暗中出現了一抹亮光。那抹亮光極其暗淡,只是螢火之光,但在黑暗中無異於驕陽。陳櫻睜眼,便看到了這抹亮光。環顧四周,皆是黑暗無比,唯有前方有着一絲光亮。
我這是死了嗎?
陳櫻自嘲地笑了笑——得罪了天下第四的高手,自己又怎會不死?再說,若不是死了,又怎會到了此處?此處這般黑暗,不是九幽,又是哪裏?
只是,不知那抹亮光,又是什麼?莫非,是轉世的輪迴路嗎?
去看看吧。即便有危險,那又如何呢?難不成,還會再死一次?
陳櫻邁步向前,內心無半點恐懼之意,有的,只是對未知的好奇。
這約莫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吧。
看上去,那抹亮光並不遠,似乎伸手即可觸摸到。但陳櫻走了許久,卻還未曾到達。那抹亮光,依舊是那麼遙遠,似乎永遠抵達不到。
陳櫻回頭,身後依舊是無盡的黑暗。她看不到一切,連腳下的路都看不得切。這片黑暗,似乎有着生命,如同上古神獸的饕餮,萬物皆可吞入腹中,連目光也不例外。陳櫻注視黑暗良久,方才移開目光。亦或者說,方可移開目光。
陳櫻繼續向前,那抹亮光仍是遙不可及,任憑陳櫻走上百年,也是無用。但,那又如何呢?
陳櫻向前跑去,並不打算放棄。此時,她就像上古神話中的夸父一般,明知追不上太陽,卻仍舊固執,不到死亡之時絕不罷休。
百年不行,那便千年;千年不行,那便萬年!愚公尚敢集百代之力去移山,她陳櫻又憑什麼不敢花千年萬年的時間去追逐那抹亮光?
不過是白雲蒼狗、滄海桑田而已,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眨眼間,變換了數輪四季。
只是,陳櫻不在乎。走了那麼久,她卻並不覺得累,也並不頹喪。她只是——
只是想——
想去觸碰到,那無盡黑暗中,那一抹唯一的光。
像十年前那樣。
近了。那抹亮光似乎近了些。
陳櫻眨了眨眼睛,發現那不是錯覺,而是真的近了許多。陳櫻大喜,腳下步伐加快了許多。
那抹亮光越來越近。此時,陳櫻才發現,這抹亮光是那麼耀眼。足有三丈高,兩丈寬,足夠容納她進入其中。
陳櫻忽地停下腳步,在亮光近在咫尺之時停了下來。看着面前的亮光,不知為何,先前的喜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沒來由的恐懼。
先前的好奇,來源於未知。現在的恐懼,也來源於未知。
陳櫻倒退了一步。一瞬間,竟是不敢上前。
陳櫻啊陳櫻,你在怕什麼?都死過一次了,你還害怕嗎?
別怕。
別怕。
小丫頭,別怕,我看着你呢。
陳櫻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可耳邊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丫頭,你回頭幹什麼,往前走吧,有我在呢。
陳櫻笑了,眼角帶淚,卻是笑得很開心。
是啊,她怕什麼?無論怎樣,後面都有人在看着她。
就像是十年前那樣。
你在怕什麼啊?陳櫻!
陳櫻猛地向前,步入了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