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擇日

與桑塔羅神父出發前經歷的唇槍舌劍不同，此時的澳門市政議會中，各位權貴和大商人的意見難得地基本上統一了起來。

感情這種東西，在葡萄牙人和大明之間是不存在的。一開始澳門的這些外來者對大明政府也沒有什麼好感。但是畢竟對方給了自己一塊幾乎等於不要錢的居留地，每年還有大量的貿易在這裏進出口和中轉。所以幫助這個日薄西山的東方帝國，一直也是市政會意見的主流。

但是近兩年來，商人們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虛弱無力的巨人在戰場上被打得節節敗退，連首都都隔個一兩年就要變一次，一次比一次靠近南方。現在居然連皇帝都跑到了廣州來，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否還有與他們合作的前景。

尤其是尼古拉斯·鄭的投降，這位曾經在南中國海叱吒風雲的、最強大的海商在侍奉明國皇帝之後，居然也選擇轉而臣服於那些北方來的野蠻人，這不能不對澳門商界的判斷造成巨大的影響。

唯一堅持提供支援的只有耶穌會，因為拯救迷途的羔羊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而做這件事的時候，可不會去區分他們屬於哪個國家或者政權的管轄。

就這樣在議會、教會和商人代表之間始終沒能達成一個統一的共識，直到他們看見了過去一年來廣州戰場的整個過程。

這個再退下去就要流亡的政權看上去居然還有一些潛力，能打退清國的兩次大規模的進攻。甚至據說在廣州北部的某個山谷里，他們還殺死了幾千名狂熱而又強大的蠻族士兵。

如今這個姓朱的皇帝雄心勃勃，還想要收復北方的失地。為此他還向澳門方面提出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需求。這些需求不是不能滿足，但是對於錙銖必較的商人們來說，以後能賺多少錢才是唯一的前提和必要的權衡。

現在稅率大幅度降低，甚至某些商品還能夠免稅和補貼，不得不說這位皇帝在商業上的眼光和果決，是以前那些簡直無法溝通的明國官員無法比擬的。

而且他還許諾了在廣東的大城市興建教堂，耶穌會的傳教狂熱已經被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完全點燃，讓議會的判斷和決策變得不再像之前那麼困難。

但是在議會的討論中，眾人還是有着擔心朝令夕改的隱憂。要知道明國官僚在與外來者打交道的歷史中，欺騙和翻臉不認人是極其常規的操作，甚至於他們還能因為這種行為受到皇帝的嘉獎。所以現在必須要一個確定的、能夠讓澳門與明國長期合作的保證。

本來讓皇帝入教是第一選擇，但是這個貪婪又好色的君主直接拒絕了這個選項。這個皇帝在兩性關係上又過於愚蠢，居然不知道還可以通過“情婦”這一極其正當的途徑，解決自己在一夫一妻制以外的需求，實在是難以置信。要知道在歐洲，貴族們早就對這一行為司空見慣了。

不過他同意給予書面承諾，再加上與澳門最高長官聯姻的方式取得眾人的信任，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答案。

正好總督大人有一個離經叛道的私生女兒。可能是長期生活在澳門這個四處交匯之地，獲取了各地而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居然曾經表達過不需要教會的啟示和權威的指引。

雖然她還沒有說出什麼“拯救人類的不一定是上帝”這種罪大惡極的話語，但是佩雷拉總督已經感到十分頭痛。這樣的後代要是以後隨自己卸任回到葡萄牙，恐怕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局。

這個年代啟蒙運動的浪潮還沒有席捲歐洲大陸。在傳統的生活中，尊貴的小姐就應該挎上一隻小包在城鎮購物，或是在花園散步，享用撒上懸鈎子和玫瑰花瓣的杏仁布丁；然後接着散步或是閑聊，用精美的瓷器飲用昂貴的茶葉；最後在用完晚宴之後，穿着鑲嵌了昂貴珠寶的禮服裙狂歡跳舞，直至深夜。

本來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要做好出嫁的準備，讓門當戶對的貴族或者王室迎娶自己。結果這位已滿十六歲的總督女兒卻對此絲毫沒有興趣，對自己父親大人的勸誡和威脅也置之不理，每日就知道從一些漂洋過海而來的船隻貨物中尋找一些簡直稱得上是異端的書籍。

佩雷拉總督的兒子們要麼在葡萄牙本土，要麼在孟買，這個女兒雖是私生，但畢竟也是他在澳門唯一的血親。所以總督大人很是無奈，只有想辦法給她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以保證她將來的優渥生活。在將對面廣州城裏的中國皇帝吹得天花亂墜之後，他的女兒勉強同意了這一樁婚事。

至於能與明國聯姻，還從中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和政治背書，澳門總督一直說服自己，這些不過是意外之喜而已。

就這樣，克里斯蒂娜·佩雷拉小姐，率領着三百名職業軍人，以及幾十門火炮，還有滿載火槍和其他物資的輜重馬車，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廣州城下。

而此時的大明皇帝朱由榔，則沉默地站在城牆上，望着這一支已經可以用來攻城的軍隊緩緩靠近。

“陛下受這天大的委屈，臣等惶恐至極”，隨駕的丁閣部朝着皇帝，真心實意地說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啊！”。

“行了別死了”，朱由榔有氣無力地說道，隨後用眼神指了指旁邊：“你看看他。”

一旁站着的呂大器眼露精光，鬍鬚已經被捋得出油，目不轉睛地看着城下過來的葡萄牙軍人和新式炮車，心裏正在急速計算：

哪些能直接上前線作戰，哪些又需要留守培訓新兵，需要給這些外籍軍人配備多少仆佣和翻譯，多少炮具需要用來拆卸仿製，以及如何與工部協調測算標準化的火炮數據。

呂閣部的大腦已經被繁雜的後續事務和兵力增強的喜悅填滿，對皇帝的諷刺是充耳不聞。

“算了算了，先回了”，朱由榔嘆了口氣，轉身下城。

剛回宮裏，禮部侍郎方以智就跑來求見。

“方卿家找朕何事啊？”皇帝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啟稟陛下，臣奉陛下旨意，為陛下納妃一事查閱黃道吉日。臣翻閱《大統歷》、《崇禎曆書》，見三日之後便是吉日。臣特來稟告陛下，賀喜陛下。”

“三日後？這麼快？”